郑绥马过明山已近二月中旬。
他无数次从萧玠的祷告里见到这片土地。
萧玠道,南秦和咱们这里不一样,那边的树不落叶,哪怕到冬天,大明山也是青青翠翠。若是到春天,正是放桐花的季节,远远望过去,就像落了满山雪。
说至此,他冲郑绥笑笑,我是再见不到了,若有机会,你可以去瞧瞧。
郑绥知道,萧玠从无虚言。
他在芳草间勒马,马蹄踏在界碑前,一道影子飞速从碑上掠过,是鹰。鹰击长空的风声里,郑绥耳边响起临行前天子的嘱托:
“若是镇国陈将军迎接,给他瞧你东宫的鱼符。若是大政君接见,给她看你的庭节和圣旨。若是秦君亲自见你……”
天子停顿片刻,道:“你先问他,有没有收到太子的书信。”
郑绥凝视碑上秦篆,突然,他双耳一动,拨转马头。
远处马蹄声作响,一匹黑马奔出草野。
马背上,一个男孩子红衣猎猎。
乍然间,一道绊马索拔地而起,黑马一声高鸣跌倒在地,男孩子摔落马背的瞬间,当即滚身而起。
几乎是同时,几匹高头大马已追到面前,将他团团围住。
男孩身后金河滔滔。
来人俱是劲装短打,成人身量。
隔得太远,郑绥听不清他们交谈,但看那几个男人已从腰间拔出刀来。他不作他想,当即拔箭引弓射去,一箭刺中那只持刀右手时,那男孩突然飞身一踢,一脚踏在那人胸口上,正借力跃到另一人肩头,双腿盘在对方颈上,用力一拧——
郑绥策马赶到时,最后一人已栽在河中,扑通一声水花高跃,溅落河面时,已是滚滚鲜红。
那男孩将匕首插回靴边,转头看他,拍手笑道:“多谢援手。”
郑绥察觉,这是个很古怪的男孩。
男孩不过八九岁,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整个人却冷得像冻冰。他在笑,笑得也灿烂,但笑意不到眼睛底。他眼睛又沉又静。
郑绥似乎见过这双眼睛。
他观察男孩时男孩也在观察他。男孩黑丸一样的眼珠迅速从他周身一滚,突然定在他身后,不动了。
郑绥看到他微微眯眼,咧嘴露出两枚虎牙,笑着说:“你是外地人?”
郑绥知他看到自己的庭节,不答反问:“阁下姓秦?”
男孩大模大样地抬胳膊,举到快头顶的位置,才拍到他的胸膛,“聪明人。”
他像粲然:“我喜欢聪明人。”
郑绥说:“既如此,请阁下引我入王城。我奉梁皇帝之命出使,有十万火急之事要面见秦君。”
男孩双脚在草间一踢,翻身跃上黑马。郑绥注意到,他没有踩镫,那匹黑马也只上了缰绳。更不论这个年纪,一般孩子所骑大多也是马驹,少有直接骑这样成年马匹的。
思索间,男孩已跳下马,重新拔出匕首,拎起地上一具尸首的头发,迅速抽动手臂,切割生肉一样割断脖颈。
他目光专注,手法极巧,那腔冷血喷涌而出时半点没有溅在他身上。
男孩将那颗人头拎在手里,把头发拴在缰上,翻回马背时冲郑绥道:“你运气好,碰着了我,跟我来吧。”
郑绥抱拳,“有劳。”
男孩策马在前,郑绥紧跟在后。行了一会,郑绥抬头看太阳方向,道:“阁下是不是走错了。”
男孩头也不回,“是这条路,不信自己走。”
郑绥没有再话,不紧不慢跟上。
按理说过了明山,要入温吉王城便有官道,这男孩子领路却是山间羊肠,尽是崎岖坎坷所在。
郑绥隐隐听见隆隆之声,再往上走,山壁几乎垂直,只有凸出的土石能踏。这男孩反倒十分轻松,嘴唇一动,开始吹哨。
和着哨声,他靴边轻轻敲打马腹,火红衣袍垂在膝边,一窸一窣间,如同朱雀一舒一展的翅膀。山谷寂静,他的口哨声撞在山间,回音飘荡时如有山鬼相和。郑绥隐约在萧玠的琵琶上听过几次。萧玠弹得伤怀,他吹起来却轻快。
渐渐,男孩连缰都不掌,全凭双腿夹紧马腹操纵方向。如履平地的神气,全然是大山的儿子。
自然的响声越来越大,男孩也勒住缰绳,抬下巴往前一指,说:“到了。”
郑绥往前看,见已行至悬崖,崖头一道索桥,悠悠荡荡吊往对面。崖下大河奔涌,拍打在乱石上砰然作响,如同铁浆。
男孩说:“没蒙你,这边是雷鸣崖。喏,这条河也是金河的一支,底下就是试刀口。试刀口后就是温吉王城,你应当瞧过舆图,这条是近路。”
他看郑绥神情,笑道:“行吧,我给你走一遍瞧。”
他嚯了一声,两腿一打马腹,黑马便抬蹄上桥。吊桥是木板铺成,马蹄一踏上去便悠悠荡荡,男孩却轻车熟路,如同踏在实地上。
他越走越远,在青山间,凝成一个红点。
郑绥盯紧那个红点,像盯一粒火星。
待男孩行至半程,他也一振马缰,在后跟上。
半空风声嗖嗖,河水拍击声像能把人打成齑粉。好在郑绥这匹白马身经百战,虽微微颤抖,却没有蜷缩不前。郑绥赶到桥心,那男孩已行到崖头,并没有立即下马。
而是矮身探手,摸向靴边。
果然!
在男孩砍断一条桥索的瞬间,郑绥已从马背跃起,在坠落的同时手臂吊到桥板之上,又在另一条绳索断裂之前,借助巨大的荡力向崖壁一跃——
他双靴落地时,看到男孩一张没有波澜的脸。
男孩眼里光芒微动,面上却没有任何表情。郑绥意识到,这才是他真正的个性。
男孩没有讲话,匕首从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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