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媓抬起头，揶揄道：“怎么？你也要去迦南雪山为我采梦姝么？”
熟料青胤神色认真：“当然可以。”
幽媓失笑：“你舍得去，我可舍不得你去，还是留在这苍梧城里，陪我坐赏满城繁花吧。”
青胤望着她，眸光微动，没有立刻言语。
幽媓也紧紧闭上眼睛，贴着他的心跳，她忽然希望时间能在此刻拉长，每一秒相守的时光都能铭刻在心，留给往后余生慢慢回忆。
很可惜，他不能陪她走过这大荒万里河山。
他们也相守不了太多岁月。
但在绝望之前，她还是要试一试，若他胸口的咒印真是暗神手笔……那她就弑神。
今生新仇，还有旧恨……她要和它一同清算。
……
……
天色已完全黑下来，远处风声传来形同鬼哭，罗泱率部下在北疆大漠前行，寒风刀子般割在脸上，她甚至有些睁不开眼睛。
风里掺杂着雪屑，她裹紧狐裘，不禁打起寒战，忽然觉得好笑——自己是真在深宫里养得金枝玉叶了，竟会觉得这北疆寒意彻骨，难以忍受。
蘅娘夹紧马腹上前：“殿下，要不要喝点水？”
罗泱笑睨她一眼：“我有这个。”
她炫耀般地晃了晃手里精巧的酒壶。
蘅娘也笑出声，不禁道：“也就只有殿下您能饮这北地的烈酒了，奴婢喝它，只觉得像火烧喉咙。”
“你尝尝，”罗泱索性递给她，“这是临行前涟水侯送给我的，和普通的北地烈酒不太一样。”
蘅娘闻言挑眉，意味深长说道：“这可是涟水侯送给殿下的，奴婢哪有那么不识趣呢……”
“蘅娘，你敢揶揄我？”罗泱含笑瞪她。
“奴婢不敢，只是那日庆功宴上，奴婢怎么也找不到殿下，后来才看到您和侯爷竟然在城墙上对饮，”蘅娘忍着笑意，“这么冷的天，他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践行罢了。”
罗泱侧过脸，却掩不住眼底的笑意。
萧护祚送了她这壶酒，她盼着他能说些什么，但他望着她良久，最后只说了句“唯有秉烛待旦，愿君长安”。
她当时有些醉意，以为他是在送别，回帐后躺在榻上惆怅了片刻便借着酒意睡去了，只在梦里看到他真的手捧烛台，对她展眉而笑。
翌日清晨，她自梦中醒来，才后知后觉话中深意。
秉烛待旦……不是告别，是在期待重逢。
而涟水大军已连夜回驰，她在睡梦中，没来得及和他告别，但罗泱觉得这遗憾反而为重逢埋下了伏笔。
他们还会相遇的，她很笃定。
蘅娘瞧着自家殿下唇角压不下的笑意，叹了口气，心道这北地萧索之地，竟也会生出春心萌动。
前方士兵正好在此刻策马而来：“报——殿下！前方山坳里发现一座村落！”
罗泱回过神来，大喜道：“总算到了。”
然而事情并没有像她所想的那样顺利，只见那士兵表情有些凝重，嗫嚅了片刻道：“但不是暮雪村。”
“什么？不是暮雪村？”蘅娘大惊，“那是什么？”
“看门口立着的牌子，写的是瀚海村。”
“瀚海村？”罗泱皱眉。
……闻所未闻。本该出现暮雪村的地方，怎会是一个她从未听说过的瀚海村？难道他们真的走错路了？
向导也策马到跟前，神色惶恐：“殿、殿下恕罪，小人上次来已有几个月之久，也没见过什么瀚海村……”
罗泱抬眸望了眼天色，只觉得无奈：“罢了，先进村借宿一晚吧，要下雪了。”
等安顿下来，再好好同村民们问问是怎么回事。
于是他们进入了村子。而今王师大多留在镜川，罗泱这一行所带兵马不多，也就不到百余人，为的就是轻装简行快路，隐匿行踪。
百余人进了这荒村借宿，却也添了几分热闹，正赶上晚膳时分，炊烟升起，暖灯在夜色里摇晃，温馨不已。
村民们从他们衣着上便猜到几分身份，罗泱被邀到村长家里借宿，老人很会审时度势，不多打听她的身份，只是见面便要跪拜。
罗泱急忙扶起他：“老人家，地上冷，不必多礼。”
“谢大人体恤，”老村长沉声道，“不知大人一行来这荒山小村，所为何事啊？”
他觑着罗泱神色，胡子颤抖：“是又要打仗了吗？”
罗泱微怔，自他神色中看出几分惶恐不安，心下几分怆然，她安慰道：“您别担心，我们侯爷已经赶走了那些波达人，您不必再担惊受怕了。”
“啊！那太好了！唉……”
老人用袖子拭泪，哽咽着：“大人您不知道，这北地因为战乱死了多少人啊……多少村子，多少人家，那些波达人骑着马过来，说杀就杀……”
罗泱心里忽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蘅娘问：“老人家，这附近有没有一座暮雪村？”
“暮雪村？唉，哪还有暮雪村啊，”那老村长擦着眼泪道，“上个月波达人过来，把那村子夷为了平地！百十口人家，再连同那神庙里的老祭司，没一个逃出来的……”
五雷轰顶。
罗泱瞬间就冻结在原地。
“你说……什么？”
她说这话时，感觉不到自己在发声，甚至连老村长的回话也好像是从天边传回来的——
“是啊，都被大火烧成灰了！波达人真不是人……说烧就烧啊……太惨、太惨了……”
她好似这才回过神来，浑身剧烈地颤抖着。
她想起那座浸润在寒风里的小村，善良的村民们，想起总会揣给她一块热乎炊饼的婶婶，还有她家里那个和她年龄相仿的男孩，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不重要了。
“殿下，”蘅娘呼唤她，焦急万分，“殿下……”
罗泱抬起眼眸，隐忍着胸口翻涌的热意：“我还没来得及和他们见上一面，还没来得及道别。”
她没落泪，蘅娘却是先一步落泪了。
“殿下节哀，人死……人死不能复生……”
罗泱看着她的脸，视线里忽然燃起大火，周围一片喧嚣吵闹，仿佛载起她回到当初那热闹的集市上，焰光在火盆里跳动着，老人干瘪的手指在火焰里舞动……
“火……你会经历三次，关于火的告别。”
她胸膛起伏着，说：“还有一次。”
“……什么？”蘅娘没听明白。
“当年和阿娘的告别是第一次，这是第二次，”罗泱忽然抬眸，紧紧攥着她的手，“还有一次。”
会是和谁？又会在何时到来？
她只觉得头晕目眩。
蘅娘以为她是受了打击，赶忙扶她道：“殿下，您别多想了，先休息一晚，明日我们就返程。”
“对，尽快回王城，我要去见青胤，”罗泱道，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他回信了吗？”
“还没有，但殿下别担心，王上在宫里无恙，您还是先保重自己的身体。”
罗泱紧抿着唇：“但愿。”
可又总觉得心绪不宁。这让她更加不安……毕竟她一向是好事不灵坏事灵。
火……
……
火。
他周身沐浴在火海里，被舔舐，包裹，被灼热的焰光撕碎吞噬，他的银发化为焦黑，他的皮肤片片剥落，像石屑一样碎成齑粉……
“青胤！！”
罗泱自噩梦中惊醒。
她用手紧紧捂着胸口，心悸不止，背后也已然被冷汗湿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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