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隅岛即将入夜的时候十分潮湿,风里会带着咸味和海草的腥气,不论在岛上的任何地方,都会被满满地糊上一脸。
不喜欢的人会捂住鼻子,喜欢的人就会想起海边的野地——不是植物学家都不会知道的能够长在扎脚砂石间的杂草,还有那一落雨就会冒出来的青蛙叫。
作为一个内陆人,方好出奇得居然是后者。她总有许多遐想,不过此时顾不上这么多。
鸡圈旁边正架着一台临时监控,红外线闪着幽红的灯光。
方好就蹲在草堆里,一边不太熟练地摆弄着仪器,嘴里叼着手电筒,对着说明书反复地比对自己没有做错。
李婶的小孙女儿李小丫在她耳边小声地说:“姐姐,你听到了吗?前天也是这个时候,鸡一叫唤,然后就是咯噔一声,到早上就少了一只。”
方好努力听了听,她实在没有太多这样的经验,因此也只能虚心地请求小女孩的指教:“这...鸡叫得算厉害吗?”
“到了晚上,鸡是不会乱叫的。”小丫是个伶俐的姑娘,她能感觉到面前这位大姐姐对这种事的无知,于是从鸡的种类再到养鸡的注意事项一点点地全都唱了一遍。
她老想和方好搭话,但方好不理她呢,这可不是逮到了机会吗?
方好不忍打断小朋友骄傲的表演,于是静心听她说了好一会儿,终于在她不记得家里的母鸡生了多少小鸡这已经是第几代了于是开始发愣的时候——方好插进了话:“你们确定鸡叫就一定是被人拐走的吗?”
“我奶奶还能说错吗?声音听上去就是鸡变得很惊慌,然后就像是被人一把掐住了嘴拖走的。”
方好皱了皱眉。她检查了鸡圈,又用上了浏览器搜索,确认了这种程度的掉毛应该是鸡做了一些剧烈的反抗导致的。
她把手电关了,夜色一下子就吞进来,只剩下监控小红点一闪一闪。装好了。
李小丫侧过脸看她:“方姐姐,要是这次拍不到,怎么办?”
“那可能就…抓不到了。”话一出口,方好立刻想咬自己舌头。
她都没听出自己这话说得多丧气。也太不专业了。
可小丫反倒笑了,压着声音说:“那也挺好啊,要是从此没人偷鸡了,不是正好吗?我奶奶也不再闹心,邻居们也不至于变成仇人。”
小小的人儿,大大的心眼。
方好怔了一下,低头笑了笑,抬手揉了揉她脑袋:“你倒是想得开。是你自己这么想的,还是学大人的呀?”说完,方好又觉得自己颇像个扫兴的讨厌鬼。
小丫倒不介意,嘿嘿一笑,摸摸被弄乱的头发:“我奶奶可不会这样说。”
“小丫真聪明。”
鸡圈那头传来几声咕咕咕的低叫,应该是鸡在梦里打呼噜。院子里,小小的电灯泡吊在屋檐下,晃晃悠悠地照着地上的影子。更明亮的路灯一早就接上了,但李婶嫌那东西太亮,照得人不知道白天黑夜,所以申请把她屋前的那两盏灯给掐掉了。
这会儿子她在屋里剥花生,手一捏就是两粒红胖的花生米,掉在大瓷盆里哗啦啦的。
李婶家所在的这片小村子叫望海村,是东隅岛上比较“热闹”的一块——至少路是水泥铺的,不像山那边的黎花村,雨一大就得踩泥巴上坡。
岛上一共就这么几个村,围着市镇散落着排布。市镇说是市镇,也不过两三条街、一座小派出所和两间诊所,还有家面朝海的奶茶店,在夏天的游客季时会营业得热火朝天。那会儿,小年轻们穿着沙滩衣骑着电动车在堤岸边乱晃,街角的烧烤摊能排出几十号人。
只是冬天一来,整个岛就像缩进壳里的乌龟,静得像断了广播的收音机。
闲来无事,有些人习惯了热闹,可能就会自找事做。
“你奶奶前几天有没有看到什么人鬼鬼祟祟?”方好问。
“她也不敢说。”小丫撇撇嘴,“昨天还说郑奶奶家那头的人晚上拿手电晃过这边来,可转头又说,说不定是捡海菜的。”
方好叹气道:“所以我说要是真的有嫌疑人,不如上报主岛调侦查队——”
“那可不行。”小丫打断她,“你还是一个‘小’姐姐呢,你不懂啦。她们这些大人总是说那边的警察要是来,这事就大了,那阵仗人看着都怪吓人,她怕街坊传闲话。”
“你从哪儿学来的这么成熟的腔调啊。”方好哭笑不得,又觉得自己在这里跟一个小孩子一本正经地讲这些话好像也幼稚到了没边。
方好苦笑了一下,摇摇头。
要是人家真的把她当“大人”,就不会派小朋友陪着她了。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懂得。
在这个岛上,老一辈人对“报警”两个字总带着点敬畏。她们只是很普通的岛民,一辈子可能没干过什么说闲话之外的坏事,当然不是在怕法律。但她们对于麻烦和得罪人可是怕得紧,更怕因为自己而让事情“变得严重”了。能忍则忍,是她们处理问题的基本逻辑。
据说,她来了这里之后,报警率高了不少。因为——
她看起来就像个好使唤的愣头青,而不是一个穿着制服可以把人抓走的警察。这让方好一度十分惆怅,但转念一想,要是能够真的尽到职责,被这样误解,又有什么的?
何况岛上的事情本也不多,更多的还是要处理野生动物和村民的矛盾。
方好接到报案时,心里第一反应还是倾向于认为偷鸡的是野猫或者鼬獾这种东隅岛上特有的动物,甚至可能是夜里下山的果子狸。这些小东西在城里人看起来很可爱无害,可方好看了动物世界,知道这些小家伙们动起手来把一个鸡窝扫荡一空也是可能的。
但这回可不是一次两次。李婶家的鸡,已经丢了五只。
“你说说,这岛上能偷鸡的也就那几个爱走夜路的。”李婶几天前低声对方好说,“人我不点名,可村东头那家,那狗也不爱叫,大门在白天总是关着,又在夜里打开。”
那语气——又像控诉,又像求情。
“李婶,你放心。”方好只说了这么一句。
就连李小丫都看穿了的一些人情世故,方好怎么会看不透。
李婶心里是很厌恶偷鸡贼的,想把ta抓起来,但又怕真的抓到了,以后结了仇,就不好做邻居。
这种地方啊,真相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
真的不重要吗?
这也太复杂了,方好实在不知道怎么样做才最好,那就装傻好了,她就遵守一个警察的职责呗。能抓,就抓,就这么办。
方好拍拍裤子,准备起身。
“姐姐,当警察好玩吗?”见方好要走,小丫赶紧抓住她的手,仰着脸缠着她继续问。
“我觉得这不是用好不好玩来衡量的事情。”方好一边跟自己说别和小朋友较真,一边还是老老实实地把她的想法说了出来,“这是我的职业,虽然算不是有什么追求吧...但我始终会把它看做是严肃认真的事情,这就不会很好玩,甚至会很辛苦。”
“这样啊,那我就不当警察了。”小丫随口说道。
“那你想在以后做什么呢?”方好忽然问小丫。
“我嘛?我等以后去主岛找份工作,也许去当导游。”
“当导游?”方好笑,“为什么?”
小丫歪头,说:“我奶奶说,游客都是冤大头,她们是最容易被骗钱的。”
“哎,别说‘骗’啊。”
“啊…我是说,‘挣’,挣。”
好吧,方好也得承认,这里的岛民在质朴之外,也有许多自己的小心思。
风吹动电线,发出“嗡”的一声响。鸡圈里的鸡动了动翅膀,又安静下来。
小丫牵着方好的手不放,一直把她送到家门口。她说个不停:“其实我奶奶自己也说,鸡是她养着玩的。她都五十多了,养鸡就是为了早上能捡个蛋,然后这样的话晚上就还能和我妈妈打电话讲讲养鸡的故事。”
“姐姐,你会想妈妈吗?”小丫说。
方好看着小丫,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不是一个很机灵的人,此刻也只有词穷。
她只好蹲下来,抱了抱小丫,说她会经常来找小丫玩。然后又像所有无聊的成年人一样干巴巴地说一些“你要好好学习,然后就能考好学校,这样妈妈爸爸就会回家啦”的没劲的话。
小丫果然听烦了,对着方好拌了个鬼脸,一溜烟就跑进了屋子里。
李婶这才知道方好要走了,带着疼爱的轻轻呵斥小丫怎么不跟她说,赶紧就走出来要送方好。
“不用不用,您有什么事直接联系我就好了,您有我的联系方式的。”方好最怕这种送别时拉扯的环节,骑上她那辆半新不旧的电驴,赶紧就往镇上的方向驶去。
十来分钟后,望海村已经成了背景里闪烁着亮点的背景。
多少有些孤独。尤其是年轻人大多不再会留守村庄,甚至不会选择在这座岛上待着。
方好叫出手机助手,拨了电话给所里报备。
“喂,张姐,我这边处理完了,我经验还是不够,看不出来什么,嗯...反正机器架好了,过几天总能出结果的。”
那边风声呼呼,带着点混杂的噪音,像是站在海堤上。
张正义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语调有点飘飘然:“行吧,那就这样,今天是小王值班,你也早点下班,早点休息。”
“你在哪?风这么大?你喝酒了?”方好一拧眉,警觉地追问。
那边沉默了一下,然后传来一阵爽朗的笑。
“哎哟哎哟,小方警官发威啦?你是不是想一脸正经地皱着脸问我:‘你喝酒了没有,你现在是值班状态你知不知道违反纪律?’”
“我没有说后面那句。”方好咬牙,“但你说得没错,我是皱着眉的。”
“你可真是个小严肃精。”张正义的笑声让方好简直能看到她前仰后合的样子,“都被发配到这小破岛上了,还整这些有的没的。”
“我没觉得这是发配。”
“行行行,你当立志扎根东隅岛建设新乡村行了吧?”
方好无语,深吸一口气:“张姐,你现在的位置不清楚,我听你这风声像是在镇口防波堤那边。那边有落石预警,你又这样喝醉了——你要是管不好自己,就不该一个人喝酒——”
“…行了行了,我服了你了。”张正义打断她,“我没喝酒行不行?”
“你撒谎的语气就写脸上了。”
“你看得见我脸?”
“听得出来。”
方好语气一点没软下来,继续故作老练地吓唬道道:“你这会儿不说实话,要是真出了事,我都没法写情况说明。”
张正义那头沉默了两秒,忽然叹了口气:“方好,我跟你讲,等你过了三十,就会明白,其实咱们呢,最重要的是好好活着。别把你学的那些纪律纲常挂嘴边。你能管得了这破岛?真出点大事,你信不信主岛那边半小时内就能飞个大队过来?”
“我没说这些,只是我还是认为你的态度是不对的。”方好坚定自己的立场。
张正义却又笑了:“抬头。看你十点钟方向。”
话音刚落,方好刚好骑到镇口,在路灯下看到一抹熟悉的剪影——张正义还穿着派出所制服外套、脚踏着拖鞋,头发乱七八糟地扎成一个七零八落的丸子,正歪着脑袋跨坐在她那台风雨无阻的老电驴上。
“你怎么在这?”方好惊了一下,刹住车。
“刚刚不就在跟你说话嘛。”张正义朝她晃晃手里的空易拉罐,眨眼说,“我这演技怎么样?不过你这家伙耳力也很好,还能听出来我在堤坝边。”
“你——”
方好气笑了。
骑到她身边,再走过去,把张正义的头盔摘下来,不顾这老没脸皮的吱哇乱叫,凑近一闻。
她演的!!她根本没喝酒。
张正义又贼兮兮地笑着,撑开整张脸的褶子挪开屁股,示意方好自己看一下她的储物箱。
满满三扎果啤,拿着大塑料瓶装着。
“你收贿赂??”方好的语调拔高了。
“哇!你就这么看我??”张正义猛敲了一下方好的头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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