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多雨水。
才进入六月,就下个不停。
不意外的,由旧屋改造、排水功能极差的苏市玻璃厂家属院,再次被浑浊的泥水浸泡。
顾伟国一手撑伞,一手照明,还没抬脚去跨堵在院门口的沙袋,就先看到了院内热火朝天往外排污水的邻居们。
泥水脏污,他无奈往后退了两步,先将手电筒塞进厂服口袋,再把雨伞斜斜夹到脖子上,才蹲下身卷裤脚,还不忘叮嘱身后的侄女:“芳白,院子里淹水了,你也把裤脚卷起来。”
顾芳这会儿还有些恍惚,不明白怎么睡一觉就成了顾芳白,却不妨碍她配合的蹲下身子。
顾伟国脚上穿的是新胶鞋,舍不得糟蹋,便一道脱了,打算赤脚蹚水,却又在见到侄女也跟着脱鞋时,急忙阻拦:“地上说不定有石子跟玻璃渣,你就别脱鞋了,坏了大伯再给买新的。”
顾芳看了看脚上的白袜子与黑皮鞋,也不为难自己,很是听话的起身跟着进了院子。
院内,见到两人的邻居们纷纷笑着招呼:
“怪不得老顾今天回的这么晚,原来接芳白去了。”
“雨水挺大的,没淋着吧?”
“芳白这个报社工作是不是特别忙呀?有一个多月没回来了。”
“老顾,我家今天清炖了狮子头,等会儿给你送一碗。”
“我记得芳白喜欢吃杂鱼,阿叔等会也送一份。”
“我家...”
顾伟国早就习惯了邻居们对侄女的疼爱,且清楚推辞无用,索性全乐呵呵的应下,又表示等会儿下来帮忙排水,才领着脸颊快笑僵的侄女走向楼梯。
待伯侄俩消失在众人眼前,一直站在屋檐下的新媳妇汪美南才凑到丈夫跟前小声问:“大虎,那姑娘是谁呀?大家怎么那么大方?”虽说玻璃厂家属院挺和谐的,但争着往同一家送肉菜的,她还真没见过。
刘虎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踟躇了几秒,才同样小声回:“芳白姐妈妈是警察,当年是为了玻璃厂牺牲的,她那会儿才几岁,后来一直跟着顾工生活在咱们家属院,工作了才搬出去,大家是感恩。”
“怪不得...”汪美南做恍然状,很快又皱眉:“那怎么跟着伯伯生活?她爸爸呢?”不会像她爸那样,有了后妈就有后爸吧?
“别瞎想。”刘虎一眼就瞧出妻子眉眼中的官司,立马用气音斥了句,又左右看了眼,确定没人注意到他们,才将声音压得更低:“这事你心里知道就成,别往外说,芳白姐她爸爸也是烈士,还有她爷爷也是。”
汪美南倒抽了口凉气,一...一门三烈士?那姑娘得多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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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天天黑的早。
才晚上六点多,外头就全暗了。
不过家属院通了电,屋里亮堂的很。
这不,顾芳才进屋,大伯母许怀岚便看清了她脚上的不妥,当即皱着眉将人按到凳子上,边催促小儿子打温水给侄女泡脚,边瞪向丈夫:“不知道芳白身体不好?这水多冷啊。”
顾伟国表示冤枉:“都六月了,哪里冷了?而且就几步路,总不能我背着吧?”女大避父,更何况还只是大伯。
许怀岚翻了个白眼:“你就不能先回来拿双高筒雨靴再出去接芳白回来?实在不行,在院门口喊一声,让荣之送下去呢。”
完全没想到这个办法的顾伟国张了张嘴,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
虽然很多事情没理清楚,但顾芳还是学着顾芳白的语气,尝试为大伯解围:“大娘,我好像闻到菜糊了。”
“哎呀!我托了好多人才弄到的蹄膀!”许怀岚惊呼一声,转身就往走廊跑去。
妻子离开,顾伟国的腰板又直了起来,他看向兑着洗脚水的小儿子:“老四,给我也打一盆。”
顾荣之憋笑:“爸刚才不是说要下去帮忙排水吗?要不回来再泡?”
顾伟国一屁股坐到凳子上,笑骂:“你爸我就不配穿雨靴下去?”
“配!必须配啊!洗脚水这就来!”顾荣之不仅给两人打了洗脚水,还一人泡了杯麦乳精:“晚饭还有一会,先垫垫。”
顾伟国是厂里的七级工,再加上做厂医的妻子,每个月工资加起来足有一百六七十,实实在在的高收入家庭。
但麦乳精这种东西他还是不怎么舍得喝,只抿了两口,就递给了小儿子:“跟你妈分了。”
将锅里的蹄膀翻了个,许怀岚又走进来:“我跟荣之喝过了,老大今天又寄了两瓶回来,不差这一杯。”
得了这话,本就嗜甜的顾伟国果然收回杯子大口喝了起来。
做医生的,最看不惯这样,许怀岚提醒:“喝慢点,不烫吗?”
“慢不了,得下楼帮忙。”一大杯香甜的美味下肚,顾伟国舒坦的吁出一口气,才将空搪瓷缸递给儿子,又拿起擦脚布快速擦起脚上的水渍:“老大信里说什么了?”
夫妻俩一共养育了四个孩子。
28岁的老大是男孩,在政府部门任职,去年跟着直系领导调去了沪市。
24岁的老二是个姑娘,从小佩服牺牲的军人小叔,立志当兵,大学真考取了军校,毕业后具体做什么的家里也不清楚,只模糊知道是技术军官。
同样24岁的老三虽然只是侄女,却也跟亲生的没差别,65年大学毕业后分配在了苏市报社,如今已经是正经编辑了。
而最小的老四顾荣之才16岁,高一在读。
说起来,夫妻俩算是周围人顶顶羡慕的家庭,收入高,孩子们还一个比一个优秀。
认识的人谁不唏嘘若不是大学停了课,怕不是一门要出四个大学生,简直是捅了读书人的窝。
就是许怀岚这个母亲,提起养育的孩子们也是骄傲的不行,她拎着雨靴放到丈夫脚边:“跟以前一样,说一切都好,也不知道是不是报喜不报忧。”
顾伟国穿上雨靴:“信给我看看?”
许怀岚:“现在?不是说下楼排水?”
“...”差点忘了,沉默几秒,顾伟国站起身:“算了,晚上回来再看。”
许怀岚递上手电筒,同时抱怨:“这下水道年年修,年年淹,你们干脆组织人找上面反映一下呢?”
“怎么没反应过?上头说得挖开地面换新的下水管道,得政府批,工程不小还费钱,各个部门推诿,哪有那么容易?”提到这事顾伟明就来气。
顾荣之提议:“直接找政府不行?”
顾伟国叹气:“越级找人不就把厂里的领导班子全得罪了?”
许怀岚出主意:“咱们全家属院人写个请愿书呢,每次梅雨季节都要淹上一个月,太烦人了。”
“没用,试过了。”除非撕破脸闹大,但谁都不愿意做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出头鸟,顾伟国不想再提这个话题,拿了个旧盆,径自下楼去了。
送走丈夫,许怀岚又回来探了探侄女的额头,好在没起热:“脸色怎么有点苍白?晚饭差不多还有半个小时,再泡一会儿脚就先回屋躺躺。”
顾芳确实需要一个独立的空间思考问题,只是:“...大伯今天去报社接我过来说是有事?”
“确实有,不过不着急,饭桌上再说。”
大娘不急,顾芳自然更不纠结,几分钟后擦了脚,倒了水,再洗干净袜子擦了皮鞋,便回了属于顾芳白的房间。
作为技术工种,顾大伯分到的房屋不仅楼层好,面积也足有五十几平,分割成了三房一厅,没有厨卫。
自从堂姐考上大学后,十来平的房间几乎成了顾芳白一个人的空间。
顾芳关上卧室门,缓慢打量熟悉又陌生的环境。
坦白说,用后世的眼光去看,家具等物实在老气。
但在当下,不管是看着就很结实的原木床、镶嵌了半身镜子的实木衣橱、铺盖了透明玻璃的书桌,还是桌上摆放的录音机...每一样都是好物件。
半晌,顾芳深吸一口气,抬步迈向半身镜前。
记忆里,哪怕顾芳白工作后不常回来住,大娘还是会定期打扫,所以镜面可以用纤尘不染来形容。
站在镜子面前,定定看着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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