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几个医修面色都有些为难,摊着手面面相觑。“姬泠”皱起了眉:“没人知道?”
顾岁寒就在她体内,清清楚楚感觉到了她说这句话时强压着的怒火。几次在回忆中与姬泠“打交道”,顾岁寒对此人的印象就是人开朗、脾气好,某些时候还表现得有些烂好人,倒是第一次见到她这般发脾气的样子。
再仔细一想,此人毕竟也是落棋阁一方分舵的管理者,落棋阁鱼龙混杂,她能坐上这个位置是张首晟的扶持,能坐稳就是自己的能力了;张首晟死后她能暂时接任执棋一职,说明她在落棋阁众人心目中地位应当不低,更别提她含冤死后还有陈二娘一众追随者和宋安澜这样为她奔走的朋友。
她其实更有可能是恩威并施、自身也很有人格魅力的师姐形象。
之前那来施针的老医修也在,躲在人群后面支支吾吾的不敢讲话。“姬泠”眼尖,注意到了这微小的异样,指名道姓道:“张岭师伯,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那老医修骤然被点名,顿时哆嗦了一下。众医修窃窃私语,一人越众而出:“小师姐,顾师兄他……”
“姬泠”摆了摆手,温和而不容抗拒道:“抱歉,师弟,你先稍等,我先听师伯说。”
原来这老医修和张首晟是一辈的人——姬泠的身体里,顾岁寒置身事外,兴致勃勃地观察着这场微妙的人情故事。而外面,老医修在同僚们怪异眼神的注视下,哆哆嗦嗦地越众而出:“老、老朽也不甚确定,但顾小友身上的箭伤带毒、这毒有、有点像我之前在西南行医时在军中见到的,‘温柔乡’。”
“姬泠”重复了一遍:“‘温柔乡’?这名字听起来不像什么要人性命的剧毒啊。”
她语气温和,虽是质疑,语气却并不咄咄逼人。老医修在叙述中也渐渐定下心来,“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说话也不像之前那样结巴:“是。这毒一般常见于西南山中的瘴气里,是青斑蝶羽翼上抖落的磷粉化在山间水汽中所致。如果在山中遇见了这种瘴气,就说明附近一定有青斑蝶居住。”
“如果路人吸入了这种瘴气,就会昏昏然入眠,梦中还会梦见各种光怪陆离之事。传说有男子嗅闻此瘴之后,在梦中会见洛水神女,两人缠绵悱恻,醒来方知大梦一场。男子对梦中女子牵肠挂肚,不日便投水随神女而去,故后人命名为温柔乡。”
这张岭说话有个毛病,就是有些三纸无驴,说话也慢,半天没讲到重点上。后面的医修听他长篇大论,脸上都有些尴尬,“姬泠”却一直侧耳听着,脸上没有半分不耐。顾岁寒有心想要打断,却别无选择,只能跟着姬泠听这老头念经。她本来有些走神,却在听到“昏昏然入睡”时,心中微微一动。
……这情况,好像有点像那天端木昂他们误入神龛前那片浓雾后的状况。
随后,张岭深吸一口气,说到了众人真正想听的东西:“但是,玄蝶的羽翼磷粉若是溶在人血中,涂在武器上,便可见血封喉。人一旦被此毒所伤,伤口就会血流不止,受伤者渐渐呼吸不畅,最后气绝身亡。”
此毒不止顾岁寒和姬泠,在场的所有医修都闻所未闻。最开始插嘴的年轻医修忍不住又开口:“师姐,此毒我等从未听说过,师姐若要下定论,还望三思啊。”
“姬泠”没搭理他,而是走到那不知名的顾师兄的遗体身边,掀开他身上的麻布兀自看了片刻。张岭殷勤地上前,想替她将麻布挪到一边,被她委婉地挡开了。
“确实,顾师兄已然西去,身上却仍然血流不止,实在奇怪。”“姬泠”看了半天,下了定论,将麻布重新盖了回去,吩咐道,“先将师兄的遗体放到冰窖吧,等此事有个说法再行安葬。”
一直侍立在旁的两个黑棋立刻上前,将木板上的尸身抬走。门外的人群自动让出了一条道路,为这位同僚的离世送行。等尸身抬走,“姬泠”才拍了拍手:“世间奇珍万千,西南之地地形坎坷,自成一方天地,更是有无数我等未知之秘。张师伯曾在西南行医,知道这种奇毒也不奇怪。晚些时候我将给西南分舵去信,询问此毒相关事宜。”
张岭的脸上微微泛起些兴奋的血色。余下的医修虽然脸上还有些不服气,但口头上总算没有多余的话了。“姬泠”见状也满意了,吩咐众人各回值守后,就出门重新往自己的书房而去。
她出门前,张岭特意将她送到了门口,给她长长行了一礼。这礼数太过郑重,本来不该是长辈给晚辈行的,“姬泠”却安安稳稳地受了。等他行完礼,她才点了点头,随后扬长而去。
阁里的人都去为顾师兄送行了。不算大的院落中空无一人,顾岁寒沿着已经被雪淹没得差不多的石子小径行走,天地间空茫茫的。
刚刚踏出医寮的一瞬间,一直制约着顾岁寒的那股力量就莫名消失了。她骤然被“解放”了出来,却一时间失去了行动的目标,只能茫然无措地往书房走。路上碰见个刚从外面回来述职的黑棋,那黑棋一见她在外面,顿时笑眯眯地直接把小册直接塞到了她手中。
交完该传递的“棋谱”,那黑棋本想转身就走回房休息,却被顾岁寒叫住了:“喂,你知道……顾岁寒师姐的下落吗?顾……顾文师兄说他那一线没找到。”
这话刚一出口,顾岁寒就微微心惊。这本不是她想问的话,甚至“叫住过路黑棋”这一行为都不出自她本意,但她却行云流水般做了出来。
仿佛冥冥中有一只大手,悄然引导着她走向某个注定的结局。
“岁寒师姐?”那黑棋脸上出现了明显的困惑,“不知道。师姐离开我所在的这条‘线’已经很久了。”
不知为何,听完这句话,顾岁寒心里重重一跳。她不动声色地掩藏好情绪:“……好,我知道了。你先去休息吧,辛苦了。”
那黑棋不明所以地走了。顾岁寒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她沿着原路回书房,扶着又开始隐隐作痛的头颅,也不讲究干净了,靠着关好的门直接坐在了地上,仰着头闭上了眼睛。
一室静寂,雪粒拍打在窗纸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良久,她忽然开口:“我知道你在看。”
没有人回答她。空荡荡的书房里,她的声音打在四壁上,徒然地消散在了北隘的寒风中。顾岁寒没能等到想要的人开口,也不气恼,自顾自地分析起来:“我本来以为我像以前那样,因为巧合进入了姬泠的记忆。”
半空中,有什么微微一动。那声音仿佛猫咪被警醒时皮毛蹭动的轻响,却被顾岁寒精准地捕捉到了,她轻轻一笑:“我就知道你听得见。”
“可是上次我进入姬泠的记忆,一直都在旁观。这不难解释,毕竟我不是姬泠,我只是受到她魂魄碎片的影响,短暂旁观了一段她的人生。”
“可这次就不一样了。”她蜷起腿,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才开口道,“我进入了姬泠的身体里,甚至能左右她在某些时候的言行。可一旦我有一丝无措,就会有人接管身体,保证我能看到所有我‘应该’知道的东西。”
顾岁寒挑起半边眉,似笑非笑:“这也太贴心了。”
落雪声越发嘈杂,而暗处的人却没再发出任何动静。顾岁寒起身,反手将门打开,北风裹着雪粒灌进房内,顾岁寒的声音也被割做千片万片:“从你第一次控制这具身体起,我就开始怀疑了。既然这一切不是别人的记忆,那就是一个足以以假乱真的幻境,而掌管这个幻境的,必然是一个足够了解姬泠的人——或者说,某种灵体。”
她转过身,目光准确地落在了刚刚发出声音的虚空中:“我本来还没什么头绪,可刚刚回到书房里,我想起来了。”
“我和姬泠之间,唯有一事相同,那就是我们都和碎曦剑有些缘分。好巧不巧,我刚刚附身姬泠时,她枕在桌案上,头脑昏沉、唇色惨白,是为失血过多之兆。而她生前恰恰好有一件事是需要她定时放血的,那就是给碎曦上封印,让它的煞气不足以外泄。”
顾岁寒抱起手臂:“所以,你是碎曦剑的灵体,对吗?”
一时间,周围安静了下来。不知是不是顾岁寒的错觉,她觉得外面的风雪都小了不少。
可紧接着,那不能示人的存在开口了。
“不是的……梅臣。”那声音有些沙哑,仿佛久居樊笼的人初见天光似的,“……不是的。碎曦剑没有灵体,准确来说,它煞气太重,甚至到了有违天道的程度,它是不可能自己生出灵体的。姑善之所以一体双魂,是因为那神像之木温和包容,在姑善之前本就生了灵智。后来它贪恋姑善修炼有成的灵体,将她炼化为自己的器灵,才会一个木身里住了两个魂魄。”
“我知道梅臣有诸多顾虑。”顾岁寒刚想张口说话,那“人”仿佛预料到了似的,先一步开口打断了她,“我没有恶意。你被姬漓的人伤得不清,乃至魂魄动荡,肉身也随之昏迷,不如先在我的幻境中温养些时日,再做打算不迟。”
这答案有些出乎顾岁寒的预料了。她皱起眉:“那姑娘是谁?遮遮掩掩不肯露出真面目,叫我怎么相信姑娘的回答?”
那人不做声了。良久,她终于妥协了,虚空中传来一声长长的、无可奈何的叹息,仿佛壁画上的沙土突然被风吹走似的,一个飘渺的身影逐渐显现在顾岁寒面前。
她长得单薄,一身素色短打,露出来的手臂却筋骨凸显,明显是有功夫傍身。顾岁寒看她衣着眼熟,回忆片刻才想起来这是白棋们的练功服。
看到她身形时,顾岁寒就感觉有些熟悉。等到那张脸完全展现在她面前时,顾岁寒大吃一惊:“姬泠!你——”
她说不出话来。以前旁观的人忽然“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虽然姬泠应该也算不上“活着”,但还是彻底推翻了她原本自以为缜密的推测,叫她手足无措起来,甚至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语。
这个“姬泠”不是顾岁寒曾在回忆里见到的那个带着人皮面具的军师,而是眉目平和的、真正的“姬泠”。不同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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