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太极殿里热闹非凡,群臣分列丹墀,围绕盐铁改制争执不下。
御史大夫沈玉堂在朝堂上公然和当朝宰辅吵得不可开交,一时激愤竟欲撞柱明志!
以裴重为首的革新派捧卷疾呼:“盐铁转运积弊已久,当改官营为官商合营,开渠道以通钱财!”
以沈玉堂为首的守旧派则顿笏反驳:“祖宗之法岂容轻动?私商染指恐乱国本!”
而卫承嗣今日却称病告假,并未上朝。
都察院御史张阶踏出班列,手中笏板击得铿锵作响:
“陛下!自前朝遗祸后,盐铁转运使各司层层盘剥,运费竟占盐价七成!如今漕运河道淤塞,官船空耗钱粮却难通货物。若推行民商承运、官府抽税之法,以商道之利疏通漕运,不出三年,国库可增百万筹!且商贾逐利而行,必能寻得最便捷的运盐之道,百姓亦可得平价好盐!”
老臣蒋明远胡须气得乱颤,踉跄上前,将笏板直指张阶:“荒谬!盐铁乃国之命脉,关乎社稷根基,岂容商贾染指?当年刘晏大人设常平盐法,平抑物价、充盈国库,方保我朝安稳十载。如今贸然改制,奸商必为逐利而囤货居奇,届时盐价飞涨,百姓吃不起盐,必生民变!再者,商队通行各藩镇,若被节度使截留,岂不养虎为患?”
听闻此言,裴重转动轮椅出列,袍角扫过青砖,声音不疾不徐却字字千钧:“诸位莫要因噎废食。节度使手握重兵不假,但盐铁之利,谁人不眼热?与其严防死守,不如以利相诱——可在京设立盐铁监察署,各藩镇设盐铁转运使之职,许节度使举荐亲信任之,然账目须每季度呈报户部核查。如此,藩镇既得实惠,又需仰仗朝廷认可其任命,岂会轻易生事?”
见蒋明远欲反驳,裴重抬手示意,继续道:“再者,可令各州府盐铁营收三成留作地方军费。如此一来,节度使既有体面,又能扩充军备,必愿配合新政。朝廷只需暗中扶持忠于皇室的藩镇,令其监管异心者。譬如河东节度使贺兰真素来忠勇,可委以巡察诸道盐政之权,形成藩镇间相互制衡之势。如此借藩镇之力推行改制,实则将他们的命脉攥在朝廷手中。”
说罢,裴重转向皇帝,深深一揖:“陛下,此乃以柔克刚之策。既安藩镇之心,又收盐铁之利,实乃两全其美。”殿内众人听闻,一时陷入沉思,守旧派官员面面相觑,再难找出辩驳之词。
就在这时沈玉堂突然跳出来,手指几乎戳到裴重脸上:“好啊!你说让节度使派人管盐铁,这不就是送钱送枪吗?以后他们兵强马壮,朝廷还管得住?”
裴重不慌不忙笑了笑:“沈大人别急。您说节度使派人不行,那朝廷派人,节度使能乐意?两边天天掐架,盐铁还能好好运吗?”
沈玉堂一跺脚:“那就对半分!一半人让节度使自己挑,另一半必须是朝廷的人!这样谁也别想一手遮天!”他转头冲皇帝喊,“陛下,这法子再不济,也比全交给藩镇强!”
裴重立刻接话:“沈大人这话在理!我提议由吏部从御史台、度支司抽调人手,专门盯着这些转运使。谁要是敢搞小动作,可就地处置!”
沈玉堂冷哼一声:“裴大人说得轻巧!真要出了事,你担得起责任?”
裴重抱拳:“沈大人监督,我自然不敢懈怠。若有差池,愿提头来见!”
此时殿内突然响起一声破锣般的冷笑,仇千丞佝偻着背从阴影中走出。
他面色蜡黄,两颊深深凹陷,三角眼里泛着毒蛇般的幽光,鹰钩鼻下那抹薄唇常年扭曲成不屑的弧度。金丝绣着流云纹的蟒袍裹着他干瘦的身躯,随着步伐发出窸窣声响,手中拂尘的穗子像是随时要甩出毒液的蛇信。
“两位大人吵得热闹,却忘了最要紧的事——盐铁转运,向来是内廷与户部共管!如今要改规矩,当值太监们的辛苦钱从哪儿出?”
裴重眉峰一挑:“仇公公,盐铁改制是为充盈国库,不是要断谁的生路。”
“哼!说得轻巧!”仇千丞尖着嗓子打断,拂尘狠狠甩在立柱上。
“这些年盐船过闸、商队通关,哪处不要咱们公公们盯着?没了这份差事,难道让大伙儿喝西北风?”
他忽然转头看向沈玉堂,“沈大人方才说安插人手,莫不是想把咱们内廷的公公都换掉?”
沈玉堂脸色一沉:“仇公公莫要血口喷人!我议的是制衡藩镇,与内廷何干?”
“怎么不干?”仇千丞往前半步,三角眼寒光闪烁。
“沈大人要从御史台调人,裴大人要掌吏部选派,这不就是想把盐政攥得死死的?往后转运使见了公公们,怕是连杯热茶都不愿奉了!”
裴重突然笑出声:“原来仇公公担心这个。不如这样,新设的盐政监察署,也请内廷派十位公公共同巡查。账目流水,咱们当着公公们的面算!”
仇千丞眯起眼睛,忽然拍手怪笑:“好个裴大人,这是给我个空架子!不过是拿几个闲差堵咱们的嘴!”
他猛地转身,朝龙椅跪伏下去,“陛下,老奴伺候您二十年,可不想看着祖宗定下的规矩,被这些人一朝毁了啊!”
张阶趁机高声道:“仇公公莫要拿祖宗规矩压人!盐铁改制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岂容旁人因私利阻拦!”
一时间朝堂上又因开始争论并不休,直至下朝后也没个定论,只得推迟到十五大朝会再议。
朔风卷着细雪扑在太极殿的朱红宫墙上,将上京染成一片素白。
退朝的官员们裹紧貂裘匆匆离去,沈玉堂却故意落在后头,待人群散尽,他缩着脖子溜进街角不起眼的酒肆。
夜幕降临时,沈玉堂套上件破旧的灰布棉袄,头戴毡帽,踩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裴府方向走去。
寒风如刀,刮得人脸生疼,呼出的白气瞬间凝成冰晶。
他绕过裴府正门,在一处废弃的柴房后停下,推开隐蔽的暗门,顺着结满冰棱的密道,摸着黑往裴府深处走去。
密室内,炭盆烧得正旺,裴重却仍披着厚重的狐裘,案上摆着刚温好的酒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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