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门深处，幽暗山脉被重重禁制封锁。嶙峋山壁间，巨大的青铜门扉巍然矗立，古老符文如活物般繁复蠕动，散着令人心悸的空间波动。
虞欢凝立门前，一身素紫长裙难掩妖冶容色，双手结印时，眉心圣女令印骤然亮起，与眼底沉静的光交相辉映。
嗡——！青铜巨门发出沉闷轰鸣，裂开一道扭曲波动的缝隙。
尚未踏入，一道红影已疾驰而至。
来人面如冠玉，红衣袍角金线绣就的合欢花随动作轻晃，折扇“唰”地展开遮在唇边，老远便扬声笑道：
“哟，这不是谢兄与虞妹妹么？又见二位并肩而立，当真是缘分不浅呐！”
笑声里裹着三分风流、七分调侃，眼底却藏着掩不住的凝重——显然是得了叶淑窈的消息，急着赶来的。
虞欢听着那话，心头莫名一刺。
论交情，她与顾千里相识数百年，算青梅竹马；谢无泪与他更是仙朝同僚，同列仙班多年。可她与谢无泪相识不过半月，顾千里一句“又见并肩”，偏把二人捆作一处，直刺她被监视的难堪处境。
虞欢压下那点异样，语气淡了几分：“顾少卿来得正好，郡主安危要紧，不妨先去寻人。”
顾千里折扇轻点掌心：“虞妹妹这话说的，哥哥我可是掐着时辰赶来的——再迟些，怕是要错过与二位同行了。”
“顾少卿。”谢无泪终于抬眼，眼尾微挑时，冷意漫过话音，“迎仙亭的监察日志，可还详实？”
顾千里折扇一顿，脸上的笑僵了半分，随即打了个哈哈：“瞧谢兄说的，职责所在，岂敢懈怠？迎仙亭风清日朗，莲花灼灼，顾某人兴之所至，多记了些南疆风物……谢兄放心，该记的，一个字都不会少！”
虞欢：“？”
顾千里眼神飘忽，没敢与她对视，脚下生风般往光门里冲：“走了！进去迟了，叶姑娘该等急了！”
光门在三人身后无声闭合。
……
眼前景象一片死寂。
脚下是粘稠如墨的玄水深潭，深不见底，水面平如镜，却映不出丝毫形影。
无数嶙峋怪石像远古巨兽的獠牙，刺破水面直指灰蒙蒙的天穹，远处幽暗水域中，庞大扭曲的黑影无声游弋，搅起令人毛骨悚然的暗流。
虞欢望着此景，生出几分惊疑。
鼻尖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甜腻香气，非花果香，倒像诱人沉沦的欲望气息，丝丝缕缕钻入识海，撩拨着心底最幽微的角落。
她眉头刚蹙，身侧的谢无泪已广袖微拂，一道无形屏障瞬间在三人周遭织就，那令人不适的香气顿时淡了大半。
“这里就是森罗万象海？”顾千里眉峰紧锁，折扇早已收起，警惕环视一圈，却不见那道心心念念的青衣人影。
“传闻此地包罗万象，怎么只见这死水？叶姑娘在何处？”
虞欢强忍混乱法则对神识的冲击，沉声道：“森罗万象海非单一空间，是无数层叠芥子境构成，入内者所见之景，全由心念映射。”
她顿了顿，迎着谢无泪的目光，硬着头皮点破：“多人同入时，禁地法则会捕捉心境最险者的心象，将众人拖入对应险境……我们见这死水玄潭，必是因一人引动了此境。”
话音落，空气骤然凝滞。
顾千里风流笑意微僵，桃花眼闪烁，下意识侧首，望向幽深的死水。
谢无泪神情平静，长睫轻垂，眼底情绪隐入晦暗，看不真切。
这异常的沉默让虞欢心感不妙。
难道不是她恐惧死亡的心念，才引动了此景吗。
“叶郡主心性澄澈，她孤身入内，绝不可能身处这种阴诡之境。”
片刻后，虞欢补充道。
顾千里轻咳一声打破沉寂，折扇又在掌心转起来：“虞妹妹说得是。叶姑娘端庄淑雅、道心坚定，想必正处清幽福地。只是这鬼地方层层叠叠，该如何寻她？”
虞欢转向谢无泪：“大人的追踪引，还能感应叶姑娘方位吗？”
谢无泪眼帘微抬：“禁地外尚能感知，入内后感应微弱断续，空间壁垒重重，法则干扰极强。”
顾千里折扇一收，“我来试试！”
他眼中金光骤盛，妖异的合欢花虚影在瞳孔旋舞，古老韵律荡漾开来：“叶淑窈，回应我！告知方位！”
「言灵」之力沛然涌出，却如泥牛入海，瞬间被空间法则吞噬扭曲。
顾千里闷哼一声，金芒迅速黯淡，懊恼道：“该死！法则扭曲得厉害，连我的言灵都失效了！”
恰在此时——
黑水骤然暴涨，瞬间漫过岸边淹没脚踝，立足之地化作粘稠的玄色水域。
无数半透明的魅惑光影，像水中轻绡从四面八方涌来，层层叠叠围困三人。
光影暧昧流转，散发着令人心神摇曳的气息，隐约可见肢体缠绵的轮廓，虽非实体，看不清形貌，却裹挟着强大的精神浸染之力，无声渗入识海，勾动起最原始的躁动。
整片深潭骤然转赤，恍若蒸腾的欲念泥沼。
“这又是唱的哪出？”顾千里一惊，脸颊微红，“乖乖，这架势……”
虞欢也愣了瞬，迅速搜寻记忆后低声道：
“我们被表象骗了。这看似死水深潭，实则是情海浮沉之象。”
顾千里：“情海？”
虞欢唇瓣微抿：“看来这心如死水者，亦是困于情海之人。”
她自忖道心澄澈，绝非自己所引。
至于谢无泪，这位以无情剑道名震天下的人物，断情绝欲早已刻入骨髓，更不可能相干。
她目光带着了然，投向顾千里这位合欢宗少主。
想必此地映射的，便是他那遍历芳丛的心象了。
顾千里正抵御魅影侵蚀，对上她目光时，动作一滞，移开视线：“看我做什么……
谢无泪眉眼被远处诡谲艳色映得昳丽，忽然开口，声音淡如落雪：“此地幻象，倒与贵宗内景肖似。
疑窦自然轻飘飘落在顾千里肩头。
顾千里面上闪过一丝被点破的狼狈：“喂！谢兄你可不能污人清白！我顾某人可规矩着呢！哪有这些乱七八糟的！”
虞欢默不作声，心底暗道：您可是位潇洒倜傥的限制文男主，何必嘴硬。
“哦？”谢无泪尾音微扬，懒散垂落的眼睫似凝霜意，“那这些光影，从何而来？”
虞欢咳笑一声，转头看向别处。
顾千里被问得哑口无言，心里却门儿清。
旁人都传虞欢风流韵事多，可他与她青梅竹马，还能不知底？
这位看着像带刺玫瑰，实则是块炼道成痴的玄铁，眼里只容得下大道。
多少仙门翘楚来求，不是被她怼回去，就是用鞭子抽回去——修真界第一美人的名头再响，也架不住她亲手把桃花全砍了。
外界那些编排，不过是没见过她挥鞭时多狠的人瞎猜。
心象自然不会是她的。
再看谢无泪，顾千里暗自撇嘴。
监察日志里把他写得跟风月老手似的，不过是逗这位大舅哥玩。真论起来，他修的可是上清第九峰无情道，断情绝欲是本分，哪会有什么缠绵悱恻的心思。
排除来排除去，可不就只剩自己了？
他索性一摊手，破罐子破摔，坦然认下：
“罢了！就算是我的心象又如何？谁还没点七情六欲？我合欢宗讲求情欲通达，以情入道，也是堂堂正正的大道！总比某些断情绝欲的顽石，或是整日修炼、不懂风月的……来得真切！”
他目光扫过谢无泪，又瞟了眼虞欢，意有所指：“不错！这鬼地方映射的，便是顾某的心象了！诸位见笑，情之所至，人之常情！若觉得碍眼，不看便是！”
这番自认，反倒冲淡先前的尴尬，显出几分光风霁月。
虞欢点头：“顾少卿倒是坦荡。”
她心知合欢宗位列十大仙门前三，奉行道法自然、率性而为，虽行事招人非议，却绝非邪魔。
眼前这位少主，看似阅尽千帆举止风流，却有“万花丛中过，元阳寸不泄”的奇谈，纯情居多，本性是实打实的君子。
原书里真到那首次提枪上阵的时候，他反倒手足无措了。
其父与虞欢亡师交情匪浅，他年少时曾寄居于极道宗，与虞欢青梅竹马。
原书虞欢自恃美貌，暗恋多年也只换得一句界限分明的“好友”。可偏偏遇上叶淑窈，他却判若两人。
“那是自然！”顾千里正得意，忽然瞥见光影轮廓越来越清晰，脸色骤变，“不对！这玩意儿怎么越来越具体了……”
他倾慕叶淑窈之心，众人皆知，可若让谢无泪看清那些魅影形貌，误会他存心亵渎师妹……后果不堪设想！
他自认对叶淑窈的爱慕，远胜那些深藏心底的旖旎画面。
眼看魅影姿态愈发缠绵，他当即决断，要抹去这引人误会的映射！
他周身言灵之力再鼓，金光隐现：“给我散！”
可就在此时——
一道至寒至冽的剑意，后发先至！
霜白剑气如九天寒瀑倾泻而落，所及之处，缠绵光影瞬间化作冰冷光屑，湮灭在玄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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