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浏是真的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老艺术家陈老太太一把年纪了，上哪儿接触的亚文化圈小众问题？
还问的是学生时代就有“老土好孩子”人设的他？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又不敢回得太慢，一边思考一边打字。
刚刚礼貌问候，并回复了自己的近况，还没开始讲二次元呢，陈老师就直接打来了电话。
吓得江浏赶紧从床上滚下来，老老实实地坐在餐桌前供着开了扬声器的手机，拿出平板电脑和智能笔，摆出上课的姿态准备记笔记。
聊了几句才知道，陈老太太了不了解、喜不喜欢二次元根本无所谓的。但她那宝贝孙女儿喜欢就不一样了。
比起不成器的儿子，孙女乔希娜隔代遗传了陈老师的美貌和艺术天分，性格和智商又随了老太太亲自挑的儿媳妇，宝贝得不行。
大学期间，江浏在陈老师家里见过那小姑娘。还在读高中，但人家的见识、谈吐已经比不少大学生都成熟了，哪怕是以严格、高要求著称的陈老师看着她的眼里都满是骄傲和欣赏。
如今这姑娘更是了不得，自己当导演兼制片人，牵头买了隔壁小日子动画的版权，现在要攒人翻拍真人版的舞台剧。
江浏好不容易搞清楚了状况，心里直犯嘀咕。
小姑娘给他的印象是早慧、干练、有远见的，怎么会搞出这么大一颗雷？
真人版翻拍那可是大坑中的大坑，以目前的行业现状，几乎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在毁原著，除了扑穿地心的糊剧，能在社媒上拥有姓名的剧集都在走演员粉丝和原著粉丝网络骂战的黑红路线。
再加上这姑娘要拍的不是网剧，而是在线下剧院演出的舞台剧，以二次元受众的消费习惯和宅家程度，演出票根本卖不出去，黄牛买了票估计全得砸在手上。
“陈老师，方便问一下买的是哪部作品的版权吗？”江浏小心翼翼地问。
他在心底祈祷，最好不是自己喜欢的那几部白月光佳作惨遭真人化魔改。
“你等我翻翻看。”
电话那边传来书籍翻页的声音。
很快，一个最不愿意被听到的名字，从陈老师嘴边掉了出来。
“这部作品改编难度不小的。”江浏尽可能委婉地说，“毕竟拿过国际最佳动画电影大奖，是很多人的童年回忆。还有很多龙啊、猪啊、纸人、神明之类的非人类角色，舞台剧不太好弄。”
对于孙女，陈老师的态度就是无限溺爱和信任，“希娜说，这些问题都有解决方案。她办事，你放心就好。”
孩子想玩就支持，其他东西根本不在陈老师的考虑范围。
今天她来找江浏的目的很明确，是为了帮孙女物色一个合适的演员。
“我也不藏着掖着，这是个苦差事。”
陈老师说得很直白，“演女主的小姑娘才是妥妥的一番，高光全在女孩身上。男孩的戏份不多，还不好演。跑线下巡演也累得很。搞得都要开始排练了，还是找不到太满意的男主。”
但这也不是要“内定”江浏的意思，陈老师只是推荐他去试镜，人家能不能看上江浏还两说呢。
“丑话说在前头，我这孙女儿比我要求高多了，你得做好准备。”
尽管在老二次元的视角来看，陈老师介绍的活儿纯粹是个烫手山芋。但换个角度看，男女老少都知道的经典大IP改编是顶好顶好的资源，如果不是有业内大佬的提拔，普通演员连试镜的机会都没有。
江浏知道自己也没有去试镜之外的选择，只能寄希望于人家希娜女士看不上他，让他好好表现但美美落选，不要沦落到亲手毁自己童年的境地。
“好的陈老师，我会好好准备的。”他半是自我安慰道，“正好我感觉自己近期可能到瓶颈期了，确实需要一些舞台的磨练。”
这句话本是自谦，却收到了全然叫人意外的回复。
“是，你很久都没进步了。”
陈老师平静地说出这个陈述句。
没有歇斯底里的怒吼、没有尖酸刻薄的话语，只是单纯地讲出事实，不轻不重，却足以刺穿灵魂。
江浏藏在内心深处的骄傲，无声地被这句话击碎了。
他对此隐隐有察觉，但真的被授业恩师点破的瞬间，还是激得脸上发胀、发红，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胸口噼里啪啦落下来，叫人心生逃避的冲动，不敢面对此刻的安静。
“陈老师，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江浏脑袋晕着，胸口也乱乱的，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不是失望不失望的问题。”陈老师说。
话语间，江浏甚至能想象到陈老师皱眉时拧成“川”字的眉心和加深的皱纹。
她只稀松平常地说：“这是你要跨过去的坎儿，得靠你自己。”
电话打完后，江浏撑着桌面缓缓起身。
即便内心早有预期和判断，但乍一听如此刺耳的真话，他还是伤心了。
他抬头走到镜子前，看向自己的脸。
果然，是没有什么表情的。
与坍塌、狼狈的内里不同，江浏看上去与平时没有什么两样。
有太多的技巧能让人看起来像是在强忍悲痛，他可以控制眉头微小的起伏，熟练地让唇瓣微微颤抖，甚至能让眼周与鼻尖发红但眼泪只在眼眶里打转，用身体微微前倾的姿态营造疲惫感。
现在，镜子里人终于是悲伤的了。
这些微表情、动作与台词的技巧实在是太熟练了，无需犹豫和思考的过程，几乎成了江浏的本能，像是模板，稍加修改就能给不同的角色套上。年轻气盛的角色夸张些，内敛深沉的角色收着点儿。
江浏敛了表情，回归了面无表情的模样，自言自语，“难怪，什么角色都是这一套，会被说‘水帝’一点儿也不冤。”
可如果不是技巧，他最本能的反应平静得像是空心的假人，任凭情绪的风暴如何，都是那个死气沉沉的模样。
每次表演他都像是一个冰冷的法医，把角色的一生剖开，没有温度地在名为“人物小传”的尸检报告上，写下清晰、准确、详尽的“死因”。
江浏站了许久，才重新躺回床上。
他一直都很相信自己的理智，但现在是晚上，最容易情绪化的时刻，身体状态的变化让他也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想法和行动。
想要获得安慰，想要缓解瓶颈期的焦虑，不想自己被降临的夜幕吞噬。
然而，这个时候的心绪，是没有任何人可以倾诉的。
“老师说的对，得靠我自己。”江浏看着被夜灯暖光染上昏暗橙黄色的天花板，喃喃自语。
就在这时，亮起的手机屏幕吸引了他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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