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及谢濯浊说完,怀谦便打断了他懊丧的话语:“停,你怎地还客套上瘾了?难不成真与我生分了?”
“没有。”谢濯浊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就是觉得自己很无能,很愧对你们。”
谢濯浊抬起头,对上那双干净清澈的眼,又不敢面对般挪开目光:“我在官场上处处受人掣肘也就算了,还要累及身边的人,害你中毒,害小花担惊受怕。”
怀谦坐回榻上,腰背挺得笔直,像一棵坚韧屹立的青松。他沉稳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我们早就料到了这条路会很难走,不是吗?”
“是啊。”谢濯浊幽幽一叹,“我原是想尽我所能为你们提供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却不想这份平静也是因我打破的。你刚刚问我来意,我倒真是有些羞于启齿。”
怀谦正意图安慰谢濯浊,本该颓唐的人却忽然一扫先前的阴霾,昂首挺胸道:“你听!”
“铛!”
“铛!”
“铛!”
“铛!”
谢濯浊面向窗外:“是更夫的梆子声诶,已经四更天了。”
谢濯浊嘴角扯出明朗的弧度:“四更天的梆锣声听起来好像比三更天的更响脆呢,这代表天就要亮了!”
即便多年好友,怀谦还是会为谢濯浊强悍的自我调节能力而感到震惊。他向来都像一颗明亮的太阳,即便有失意的时候,也会很快将阴霾驱散,振奋自勉。
谢濯浊不再对怀谦抒情,倒豆子般将话一股脑地说完:“此番前来是想请求小花参与奉城挑战赛并夺得魁首。”
他这么起了个话头,怀谦便明白他的用意了。
奉城势力官商勾结、盘根错节,想要将那些根深蒂固的蛀虫悉数拔除,总归是要想办法去从不同的渠道探听些消息。
“还有啊,不如劝劝伙计们,也不必劳神守夜了。恕我直言,你们这防备脆得跟纸一样,老早我就蹲在墙根听你们讲鬼故事了。趁那小孩儿守夜的时候我偷偷点了一支醍醐香,没想到一场梦就差点给他吓破胆。”
“你们这里老幼病残居多,宫里若是真有什么动作,光靠你们抵挡不住。我会为花间小厨换防,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地在周围守护你们。”
他拍拍怀谦的肩膀,此刻才摒弃了君臣之礼,真正像是老友夜谈的样子:“好了,我要说的就这么多。你保重自己,养好身体,别浪费小花的手艺,多吃。”
怀谦突然想起当初他被追杀时,谢濯浊曾扬言有个能够让他暂时隐居还可以吃香喝辣的好去处,于是他便吊着一口气,努力翻墙,终于晕在了花间小厨的海棠树下。
他忍俊不禁,应答道:“好。”
谢濯浊转身欲走,衣袖处传来阻力。怀谦还有一事求解:“那醍醐香?”
谢濯浊了然一笑:“我最近得了些离魂藤,是西南密林深处一种罕见的藤本植物,其花夜间开放时会散发异香。你可能没亲眼见过这种东西,但是《南荒异草志》这本古籍你听说过吧?”
“嗯。”
“书中记载离魂藤服之可令人魂游太虚,行止如梦,醒后无痕。我在原本的醍醐香方上做了改良,加了这味藤蔓进去,吸入的人便会为梦境所操纵。”
“竟有这等奇物?”怀谦微微讶异。
谢濯浊挑眉,华丽的面上透出得意之色:“我可没有夸大啊,这香的效果你也亲眼看见了。”
“你说是由梦境操控,而不是受你掌控?”怀谦追问。
“是。”谢濯浊耐心地解释道,“吸入者会陷入深度梦境,梦境内容并不可控,但行为会遵循梦中逻辑。例如梦中饮酒,现实中便会作举杯状,梦中奔跑现实中也会起身。”
“这香若是善加利用,想必能成大事。”怀谦对谢濯浊的新发明充满兴致。
“那是!”谢濯浊笑得更耀眼几分,“虽说梦境不由自主,但我试验过不少次,多数都与入睡前的所思所想或刚刚经历过的事件与场景息息相关。”
面对生死之交,怀谦便没有客套,直抒胸臆:“可否赠予我一些?”
“呐,都给你。”谢濯浊十分慷慨,将怀中香筒塞进了怀谦手里。
怀谦拔开盖子,用手指捻了捻,里面装着一支支细细的线香,取用十分方便。
他又低头嗅了嗅,经谢濯浊改良后的醍醐香香味减淡很多,要凑很近才能闻到,并且留香很短,几息便会散去。无论是点燃前还是燃尽后,都不易察觉。
怀谦满意地勾起唇角,由衷道谢:“多谢。”
谢濯浊是他可遇不可求的至交好友,与他观念一致,性格投缘,又帮他躲过宫廷耳目假死脱身。他欠他的不比欠花寻味的少,单凭一个“谢”字,确实很难传达出怀谦心中沉甸甸的情感。
日常小恩可以速报,重大恩情却只得缓报。他们的好,怀谦时时刻刻铭记于心,未曾遗忘。
谢濯浊却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一副洒脱做派:“客气,咱俩谁跟谁呀!”
谢濯浊最后补充了些醍醐香的特性,促狭一笑:“这香你大可以放心使用,还可以拿来整人玩儿或者窥探别人梦境。”
虽然他知道怀谦行事向来光明磊落,断不会在背后耍这些阴湿手段去刺探他人隐私。
“不过我调香的本意可不是为了捉弄人哈。”谢濯浊找补着,“这香吸入后很快便会排出,没什么危险性,不会伤及脏腑的,不然我也不会拿去逗你们家小孩儿。”
解释就是掩饰,怀谦都懂。
“再聊下去天就亮了,我真得走了。”谢濯浊粲然一笑,整个人像盏点燃的琉璃灯,亮灼灼照得满室生辉。
“这奉城的天,也该亮了。”
像是对未来的美好愿景,又像是身为地方父母官对当地百姓的一个承诺。
一晚上下来,这还是怀谦头一次在谢濯浊身上看到了些为官者应有的样子。
官场是个人吃人的地方。在那里,所有所谓的真理与法则都要下跪恭听,所有真伪难辨的实话与谎言都得俯首帖耳去交换。多数人的脊梁都在年复一年的叩首中,弯成了最适合钻营的弧度。
最可怖的是,在那滩黑水中浸泡得久了,连最初憎恶黑暗的人,也会渐渐习惯在黑暗中视物,或主动或被动地被染黑,最终变成自己曾经最为不齿的那类人。
怀谦心如明镜,看得一清二楚。
但他更清楚,谢濯浊内心深处其实十分抗拒宦海沉浮时的两副面孔,唾弃案牍上勾连着的见不得人的银钱往来,厌恶森严等级之下残缺不全的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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