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已经醒了一会儿，她茫然的眼神飘落到四周，房间里堆满了杂物，斑驳的墙上嵌着一扇小窗，窗外是生锈的铁栏杆，此时外面天灰蒙蒙的，她转了转头想要看得更清楚，额头上被牵动的伤口猛地传来一阵刺痛。
伸手碰了碰额头，上面随意包着一层纱布，纱布被渗出来的血浸湿，陈嘉收回手看到手指上的一点鲜红。
另一只手摸到身下粗糙的草席，她身上穿的衣服也很单薄，现在正是夏天。
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差，她躺在这儿听了好一会儿外面的谈话，从谈话中她知道了自己的名字和身份，脑子里空白的记忆被一点点填补完整。
她叫陈嘉，白凉村村民，亲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病死了，过了几年陈父又娶了继母林萍，继母带过来一个比她大几个月的女儿。
在她和继姐孙婉怡高考后的十几天，嫁过来十多年肚子里没动静的继母突然怀上了孕，陈父喜出望外，现在白凉村每个人都知道他陈伟国终于要有儿子了。
陈伟国几代贫农，加上头一个老婆生的是女儿，他根本没打算攒什么钱，基本就是赚多少花多少，反正女儿总要嫁出去的，不用他出什么钱。
可现在不一样了，养儿子费钱得很，陈伟国开心不过几天就开始发愁，在继母林萍的撺掇下，陈父决定不供陈嘉继续上大学了，倒是平时就成绩好的孙婉怡咬咬牙还可以供一供。
这些陈嘉都默默忍下来了，可唯独后面一桩事打破了她的忍耐限度。
继母提出外村有户家底不错的人家，大儿子岁数大了但因为身体不好一直没结婚，那户人家想讨个勤快体贴的媳妇回去，给出的彩礼几乎是陈父赚半辈子都赚不到的钱。
林萍动了心思想把陈嘉嫁过去，反正家里现在也供不起两个女儿上大学了，不如留一个在家帮忙，陈父默认了这个做法，和后来意外知道这件事的陈嘉起了争执，她头上的伤口就是从那场争执而来。
外面的谈话到了关键节点，陈嘉扭着头目光希冀地望着那扇合上的木门。
“伟国，不是我惦记那笔彩礼，我肚子里可是个儿子，养儿子得多费钱啊！况且小嘉那么乖，那户人家一相就相中了，我当时光顾着高兴就直接答应了下来，谁知道小嘉不愿意呢。”
陈父抽了口烟，拍板决定：“既然答应了，那这件亲事必须得成！”
“这有点钱，你明天去镇上买些药，小的头上的伤得养养，要是再有多下来的钱就买点补血的给她补补，别到定亲的时候，头上还顶着个大包！”
“好嘞，你一会儿要上夜班啊？”
“那不是要给咱们儿子攒钱嘛！”
耳朵里的声音变成一阵忙音，陈嘉眼中的期望被绝望覆盖，她转过头呆呆地盯了一会儿墙角的蜘蛛网。
没人为她打算，她只好自己为自己打算了。
如果乖也是一种错，那从此以后，她再也不想从别人对她的评价中听见“乖”字。
陈嘉就这样木然地从下午躺到了晚上，期间继母林萍推门进来看过，见陈嘉依旧在昏睡又出去了，继姐孙婉怡这两天去了亲外婆家到现在都没回来。
外面传来碗筷碰撞声，陈父和继母在吃晚饭，两人有说有笑聊着孙婉怡的成绩能上什么学校，陈父父爱泛滥，大言不惭地表明要送孙婉怡去最好的大学，生活费不是问题，他们得到了一笔不菲的彩礼，现在说话都有了底气。
继母在一旁咯咯笑，陈父冷不丁问到陈嘉，继母一愣连忙回答：“小嘉啊，醒了一次又睡了，看样子没什么事，明天我就去镇上买东西。”
“没事买什么东西，这样，你就去买点补身体的给咱儿子补补！”
“平时挺有眼色，受了个小伤就成了这副德行，是得给她找个婆家好好教育教育。”
“别生气啊伟国，来来吃菜吃菜。”
这些话听多了，没办法再在陈嘉早就漏风的心口上凿出洞来，她的全身被一种莫名的亢奋占据，她望着窗外被铁栏杆分割的黑天，眼睛在漆黑中慢慢灼亮起来。
外面的热闹到了尾声，陈嘉撑着床板坐起来，额头上的伤口到底是消耗了她不少的元气，一个简单的动作都让她气喘吁吁。
陈嘉坐起来后缓了缓才轻手轻脚地打开木门，木门嘎吱作响，但此刻有晚归的村民带着十几只羊经过，咩咩声夹杂着狗叫盖过了陈嘉弄出来的声响。
她顺利地走进了厨房，里面干干净净就连剩饭也没有，陈嘉在橱柜顶部摸索了一会儿，掀开盖得严实的碗从碗底下掏出了一个半软的白馒头。
继母有藏东西的习惯，正好陈嘉直觉灵敏，总能误打误撞找到些好东西，平时她会装看不见物归原位，但现在……陈嘉狠狠咬了一大口，就着水桶里的井水把整个馒头都塞进肚子里。
填饱了肚子，陈嘉总算觉得有力气了，她摸摸纱布，没有再渗出血，伤口结了一层脆弱的血痂。
她走到饭桌前，眼前不自觉出现陈父和继母其乐融融的景象，她的目光落向他们的卧室，卧室重新装修过，地面比外间高出一层，平常走的时候要异常小心。
陈嘉不被允许进陈父的卧室，但她看过好几次孙婉怡脚下踏空跌出来的样子，继母林萍抱怨过，但陈父认为不必要，没有选择填高外间的地面。
但是林萍怀孕了，连卖亲女儿的事都做得出来，陈嘉相信，陈父迟早会处理这块地，所以在那之前，她决定要好好利用起来。
陈嘉在厨房的灶台旁找到一根树枝，树枝呈圆柱状，放在高低不平的地上时会滚动起来，她把这根树枝放在陈父卧室的门口，那里光线昏暗，一般不会被注意到有东西。
做完这些，陈嘉躲进房间，她坐在床板上安静地等待。
陈父即将出门上夜班，他打开了卧室门在门口和林萍聊了两句，话里话外依旧没绕过儿子的话题，他有意识地避免一脚踩空，可脚一落地明显感觉不对劲。
陈父哀叫着摔在地上，继母吓了一大跳连忙出来扶他，“别动别动！我的腿好像断了！”
“伟国这怎么会有根圆树枝？！”
“哪个杀千刀放的，是不是你？！”
“怎么可能！说不定是从哪里滚来的呢，你站起来试试，怎么会断呢？”
陈父被搀扶起来，但很快又痛得大叫，“就是断了！快快，你快去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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