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秉青到底有些本事,一直又颇受皇帝重用,翻个案子实在是不在话下。
“云川程氏与左丞府已有二十年不曾来往,此事皆可查证。”祝秉青坐在问值房堂下,挺拔如松,倒像是在公堂之上,“且程秀才投考时所用籍贯乃北直隶顺天府,而非云川。试问刑部每日亟待复核处理的案卷不可胜数,案牍劳形,便是神仙下凡也难做到无隙可乘罢?”
轻描淡写几句话,将提前知晓亲眷关系的罪名摘掉。
官场上并不要求官员庭无留事、滴水不漏,偶尔有纰漏,只要尚在可控范围内,大多数皆轻拿轻放。
录档在手上翻了两遍,所言属实,确实找不出能够反驳的证据来。厂公沉吟片刻,转而轻哼一声,略显尖细的嗓音拔高道:“那提前赦免总是千真万确!”
祝秉青下颌轻轻抬着,看着案后的厂公,视线居然隐有些睥睨。他反问道:“厂公查过《起居注》或《实录》么?”
“若有查证,便该知道陛下早有言‘太妃新逝,岁末应有恩旨,刑狱罪责惩处可酌情先行宽宥’。”祝秉青语气沉稳,像是已经胜券在握,“陛下仁德,有意大赦,难不成体察上意亦有过错?”
厂公哑口无言,愣愣看着祝秉青掸袖起身道:“厂公初试京察,难免疏忽多方查证,某还是等万事俱全了再受厂公的纠核罢。”
这话明面上说得客客气气,可怎么都叫人听出来奚落。
厂公面色红白变换一阵,咬牙道:“这厮……这厮!”
“来人!”嗓音再次拔高,这次甚至有些凄厉,“好好查查右侍郎大人!”
卷宗翻了几宿,没几日竟又将祝秉青叫来了问值房。
祝秉青此番坐下来时面上已经很有些不耐烦。有他这事儿在前面顶着,太子倒是没有继续被禁足,但眼见帝心偏移,不做出来些漂亮政绩出来是不行的。整日在詹事府闭门造车又能有什么出路?
——当然还有另一条路子,把赵昭诘送到藩地去。
然这二者都需要谋局,不是能在三番几次召到问值房里盘问的状况运筹帷幄的。
这回坐下,听完东缉事厂的状告,祝秉青更觉得荒诞。
“我朝明令不杀士大夫。律法昭昭,又岂容刑部私刑毙命?朝廷命官毙命于狱下,纲纪何存?”
一个贪墨的芝麻京官,惊吓过度一命呜呼,仵作当场验看过,竟还能颠倒黑白至此。
祝秉青嘴角扯了扯,扶着座椅扶手,微微向前倾身道:“厂公断案向来只看一面之词么?若仍是这些糊涂账,还是不要浪费彼此时间了罢。”
厂公面色一拉,冷嗤道:“右侍郎大人说话倒是很不客气,但愿看完录档还能这样硬气。”
祝秉青冷眼往后靠去,接过衙役递过来的册子。
只要想做文章、想加罪,没的都能给添成有的。黑纸白字写明仵作确实当场验尸,但尸身上亦有淤痕,说不清道不明的。
祝秉青倏然冷笑一声,眼皮掀起来,神色锋锐,“倒真是有意思。”
这事儿宣扬出去,弹劾的奏疏都能把他埋进六尺地下。
祝秉青指腹在装订的书脊上划过,心里却思忖着这池浑水,许革音究竟有没有伸手搅动。
-
京察有宦臣过手,比往年混乱不知道多少倍。
年终的时候,万事暂休,彼此皆留一口喘息的余地。许泮林便赶在这个关头将县主迎进了门。
只是年后第三日上值后,许泮林便被扣押下来。
为了不委屈县主,许泮林在明府一条街后面置办了更大的宅子,婚后便搬了进去,因而两家来往更加便利。
许革音同明媞去到明府见到明崇斯的时候,后者直接给她们拿出来一叠卷宗。
——此前草草定案的渌里税案再经查证,许士济确实曾有贪贿。
“这些陈年旧案翻个没完了。”明崇斯抱怨道,压着眉毛看相许革音,“从前也不知道你们一家这样胆大包天。”
早知如此,哪怕是明媞再三恳求,他也绝不会上了许泮林这艘贼船,如今引发这么多事端。
明媞瞪他道:“你这时候说这些有什么用?”
明崇斯闻言闭了嘴。只是他到底没那些花花肠子,眼见卷案上条屡清晰,许士济贪贿确有其事,当年因为身故而不了了之,如今许泮林连坐,他也想不出来什么好法子为其脱罪。
许革音此刻将卷案看了一遍,捏着纸张的指尖微微颤抖,不可置信道:“这不可能。”
明媞看她几眼,眉间也带愁绪。
烛焰倒映在写满密密麻麻的字的纸上,明明暗暗,晃晃颤颤。
这几本许革音从来不曾见过的账册上黑白分明是许士济的字迹,甚至上面的几处田产店面她也知道。那是父亲为她准备的嫁妆,后来虽不曾直接抄没,但也一直压着。
“你这样的性子往后是要吃大亏的,不多给你备些傍身之物,在夫家被欺负了都没有底气。”许士济曾经这样说。
一个清正刚直的官员,在为子女打算的时候也会铤而走险,误入歧途。
这并不难理解。
许革音垂首,眨了两下眼睛,眼前突然有些模糊。
那些渐渐模糊的字迹随着烛光的闪烁而跳跃。
许革音脊背发寒,“我们不能再跟祝秉青周旋了。”
这案子当时祝秉青亦有经手,眼下必有他的手笔。
明媞听明白她话中的意思,皱眉道:“那你兄长怎么办?”
“此刻只求拖延保命。”许革音的声音仍然冷静,只是其中却有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太子现下是坐不住的,得再逼他一把。拿到易储的中旨才是最要紧的。”
她抬头看向明崇斯,“祝秉青此人手段恣睢阴险,实难预料,也难抗衡。必须、只能釜底抽薪。”
“只是还劳烦明大人托人照拂,至少保他一条命在。”
明崇斯的视线在她面上长久地停留,最终点了点头。
-
春分时下了很大一场雨,皇帝从祭祀大典回来后第二日便病倒了。
先是罢朝两日,待奏折堆满桌案的时候,朝官隐约有些坐不住,明里暗里地打听。
随后皇帝竟派了七皇子代为执政,以东缉事厂辅佐其左右。
这可实在是骇人听闻!
但年后太子仍被责令在东宫思过,跟着太子詹事府诸位官员之后研学为君之道。而内阁里也没有风声,因而一时朝局实在有些扑朔迷离。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