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凛冽，卷起地上的沙尘，吹得人脸颊生疼。
那两道刺破黑暗的光柱，像两柄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工地上刚刚凝聚起来的昂扬士气。
钢铁巨兽的轰鸣戛然而止，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只剩下那辆吉普车越来越近的引擎声，以及几十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闷响。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了江卫国。
他依旧站在那里，身形挺拔如松，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那双在灯火下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眸，只是平静地注视着那不速之客，仿佛早已预料到它的到来。
这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无声地安抚了众人心中滋生的恐慌。
吱嘎！
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划破夜空，吉普车以一个粗暴的姿态停在了工地边缘。
车门猛地被推开，一个身影连滚带爬地摔了出来。
是钱卫东。
机械管理局仓库的主任，此刻再没有半分平日里机关干部的体面。
他的脸色在车灯的惨白光芒下，白得像一张纸，头发凌乱，眼神里充满了血丝与极致的恐惧。
他踉跄地站稳身子，当他的目光扫过眼前那片被挖得面目全非的巨大深坑，以及那台尚在散发着热气的钢铁巨兽时，他整个人都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看到了世界末日。
“疯了……你们都疯了！”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带着哭腔，压抑着，却又无法控制地尖利起来。
他冲到江卫国面前，双手死死地揪住自己的头发，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
“江卫国！我让你拉走废铁，不是让你在这里**！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这是‘功勋五四’！是局里挂了号的宝贝！你们把它修好了？还在这里开山动土？”
他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唾沫星子横飞，语无伦次地咆哮着：“快！快停下！把它拆了，埋起来！就说它……就说它在路上散架了！对！散架了！”
面对他的歇斯底里，江卫国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他只是静静地等着，等钱卫东将胸中的恐惧与慌乱宣泄得差不多了，才缓缓地、清晰地吐出几个字。
“晚了。”
这两个字，像两柄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钱卫东的神经上，让他所有的咆哮戛然而止。
江卫国终于抬眼看向他，那眼神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一种能洞穿人心的力量。
“钱主任，你以为这台机器的动静，能瞒得过方圆几里的人？我们在这里挖了两天两夜，现在才想起来要埋，你不觉得太自欺欺人了吗？”
钱卫东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从你签下那份协议，盖上仓库公章的那一刻起，这条船，你就已经在上面了。”
江卫国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字字诛心，“现在船已经离港，驶入了深海。你想跳船？下面是万丈深渊，连尸骨都找不到。”
冰冷的话语，让钱卫东浑身一软，几乎瘫倒在地。
他所有的侥幸与退路，都**卫国这几句话无情地斩断。
他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他只是一个被恐惧驱使，跑来试图自救的可怜虫。
而现在，他发现自己连自救的资格都没有。
看着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江卫国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奇特的、仿佛能安定人心的力量。
“不过，船虽然进了深海，却不一定会沉。”
钱卫东猛地抬起头，像一个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死死地盯着江卫国。
“只要我们能在风暴来临之前，抵达安全的港口，我们不仅不会沉，反而会拥有一艘比任何人都要坚固的大船。”
江卫国伸手指了指那片巨大的地基，“这里，就是我们的新港口。只要新车间建起来，远征工厂就能创造出真正的价值。到了那时，一台报废挖掘机的去向问题，还会是个问题吗？”
他走上前，轻轻拍了拍钱卫东的肩膀，那动作带着一种长辈般的安抚，眼神却锐利如刀。
“钱主任，你是个聪明人。是现在暴露，你我一起身败名裂，你丢官罢职，我锒铛入狱；还是赌一把，帮我们争取到最后的时间，等工厂落成，你成为新厂的大功臣，未来前途无量？”
这番话，一半是地狱，一半是天堂。
钱卫东的呼吸变得急促，他的大脑在极度的恐惧与巨大的诱惑之间剧烈地挣扎着。
他看着江卫国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忽然明白，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他被算计得死死的。
几秒钟后，他浑身的力气仿佛被彻底抽空，颓然地垂下了双臂，那张惨白的脸上，满是认命的绝望。
“我……我该怎么做？”
他颤声问道。
江卫国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深沉的弧度。
他知道，这颗棋子，已经彻底落在了他想要的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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