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德禄那句平静的“下一块”,像一滴滚烫的铁水滴入冰湖,没有激起喧嚣的浪花,却让整个车间的温度骤然升高,将空气都灼烧得粘稠而肃杀。
丁建中默默转身。
他重新为标准平板涂抹丹红,动作一丝不苟,仿佛一位即将为将军披甲的侍从。
钱德禄的刮刀,再一次落下。
“噌”那单调而富有韵律的刮削声,成了这个深夜里唯一的心跳。
它压倒了一切杂音,将所有人的精神都强行拉扯进一个以“微米”为单位的、令人窒息的维度。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没有人抬头看钟,也没有人去想此刻是何时。
东方既白或是永夜沉沦,都与他们无关。
他们的世界里,只剩下手中的工具,眼前的工件,以及那张钉在墙上、如同神谕般高悬的图纸。
孙大海的阵地,在那座小小的冲天炉旁。
他像一头围着祭坛打转的蛮熊,时而用粉笔在炉壁上画下潦草的符号,时而又抓起扳手和撬棍,用最粗暴的蛮力,去实现那个最精巧的构思。
他要在炉身侧面开一个孔,安装氩气吹扫的管道,那位置的选择,必须精准地避开耐火砖的接缝,又要恰好处于铁水涡流最平缓的区域。
这活儿,一半是科学,一半是玄学。
另一边,赵立本也终于从他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他手里捧着一个古旧的木盒,脸上带着一种大梦初醒般的、混杂着疲惫与兴奋的神情。
他将木盒轻轻放在一张干净的工作台上,缓缓打开。
盒子里,没有众人想象中的精密仪器,只有一排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陶土碗,以及几块用油纸包好的、看不出材质的金属块。
他将那些金属块一一取出,放在耐火砖上,然后打开了一台小型电炉的开关。
随着温度的攀升,那些金属块开始以不同的速度熔化、变色。
赵立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它们,瞳孔中倒映着炉膛内跳跃的红光。
他在用最古老、最原始的办法“观火法”,来校准自己对温度的感知。
“六百二十度,铅锡合金熔点,颜色暗红。”
“九百六十度,银熔点,颜色赤红。”
“一千零六十度,金熔点,颜色橘黄。”
他喃喃自语,像是在背诵一段早已刻入骨髓的经文。
他的双眼,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精密的光谱分析仪。
这是他压箱底的绝活,是无数个不眠之夜,在炉火前用血汗换来的直觉。
然而,当他将最终的热处理工艺流程写在纸上时,那支自信的笔尖,却在最后一个关键参数上,迟疑地停住了。
保温。
图纸要求,刀杆在淬火前的正火处理,必须在九百八十摄氏度的环境下,进行长达一个小时的均匀保温,以彻底消除铸造过程中产生的内应力。
温,升得上去。
火,观得精准。
可如何让这个温度,像被钉**一样,在一个小时之内,波动不超过正负五个单位?
这已经超出了人类肉眼感知的极限。
赵立本的额头,第一次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遇到了和钱德禄一样的问题他的手艺可以抵达神乎其技的巅峰,却无法对抗物理定律设下的那道冰冷屏障。
他枯坐良久,最终还是站起身,端着一杯凉茶,走到了江建国身边。
江建国正在清扫最后一片区域,他将地上的铁屑扫进簸箕,动作专注,仿佛那不是垃圾,而是一捧破碎的星辰。
“江总。”
赵立本的声音有些干涩。
“赵师傅,有结果了?”
江建国直起身,微笑着问道。
“有,也没有。”
赵立本叹了口气,将自己的困境和盘托出,“我能把温度烧到九百八十度,误差不超过十度。但我没法让它在这个温度上,稳定停留一个小时。炉温会衰减,我能凭经验加温,但那样的波动,就像海浪,忽高忽低,绝对超差。”
这是一个死结。
没有现代化的恒温控制设备,想实现如此苛刻的保温工艺,无异于痴人说梦。
江建国听完,却并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
他放下扫帚,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沉吟了片刻。
“赵师傅,您听说过温差电效应吗?”
“温差电?”
赵立本愣住了,这个名词对他来说,和天书没什么两样。
江建国没有直接解释。
他走到一张堆满杂物的桌子前,从一堆废旧电线里,抽出了一根铜线和一根铁线。
他用钳子剪下两小段,将两种不同材质金属线的一端,紧紧地拧在了一起。
然后,他将那两根线的另一端,分别接在了一台老旧的、精度极低的微安电流表的两个接线柱上。
“赵师傅,您看好了。”
江建国一手拿着那拧在一起的金属接头,另一只手,则划着了一根火柴,用那微弱的火焰,去灼烧那个接头。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就在火焰接触到金属接头的瞬间,那台老旧电流表的指针,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推动,开始轻微地、却又无比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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