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宴也算是国朝几十年的传统了,本该设在新正之后,却因着陆皇后的丧礼,推迟到了一月末才举行。
今年迎春太迟,春也来得迟些。
像是天公因国朝怠慢而恼怒,存心要与人间作对。
这个时节不见繁花,宫中便剪彩为幡,点作繁华。一点一点铺陈,饰满鸿嘉殿通往春台的路。
仅仅装点了那一段路,皇帝不会走过的地方,便还是一如既往的萧瑟。
比之往年,这场宫廷雅事不论是开支还是规模,都缩减了许多,只邀请了四品以上大臣及臣眷。人少,就更显冷清了。
祝大人早就随心所欲,不想出席只需称病在家。
竺影终是没能推却,不得不“尽心尽力”在太子身边,扮演着东宫女官的身份。
皇帝坐在高台的紫幄中,几位后妃侍奉左右。
太子着一身素衣,簪白玉冠,居幄外首座。竺影陪坐在他身侧,见他眉宇不展,目中有愁苦之色。
春将至,冬已经过去了。
可他还沉沦在宁朔十五年的冬日里,长久木讷地过活,不染鲜活。
宴始,两个宫人提了一个巨大的酒钫放在正中,分装进玉壶里,随后送至贵人的食案上。
太子淡淡瞧身侧人一眼,说道:“有劳竺宫人斟酒了。”
竺影没应声,默默斟了满杯之后,才好言劝他一句:“这是河东的白堕酒,易醉人,殿下少喝些。”
孟闻恍若未闻,只端着羽觞轻轻摇晃,任浮醪随觞转,一口也未尝。
酒香氤氲,他兀自垂望着席间,如在观戏。
今日襄王在场,披一身织金红羽氅在上座,与朝臣们接杯举觞,好不张扬。他明日就要启程前往封地,这场宴算是在为他饯行。
酒过一巡,齐王才姗姗来迟。
孟晓以手加额,朝幄中遥遥一拜。
“儿臣有事耽搁,故而来迟半刻,还望父皇恕罪。”
孟雍放下羽觞,指着他笑道:“二郎,朕早早命人去王府请你,你却依旧来迟,你说说,该怎么罚?”
孟晓道:“儿臣自请入末席,罚酒三杯。”
孟雍道:“好,可是你自己说的,便依你所言。”
孟晓道:“儿臣自愿领罚。”
竺影循着孟晓的声音看去,见他复又向陛下行了一礼,果真退至末席落座。
如此一来,崔家女郎的上座自然就空出来了。
那位置本就是给孟晓留着的。
孟闻在这时看了竺影一眼,似乎以为齐王不免有避嫌的意思。
自皇帝下旨赐婚以来,崔家女郎与齐王殿下就成了京中流传的佳话。
今日众人得以一见,纷纷称赞他二人果真是璧人一对,佳偶天成。
皇帝听了夸赞,不由心喜:“起初是祝卿建言,朕还担心错点了鸳鸯谱,如今看来,这门婚事倒合适得不行。”
众宾客恍然大悟,竟是祝大人牵的红线。
“这样好的婚事,看来齐王要好好答谢一番了。”
孟晓咬牙切齿道:“确实要好好‘谢谢’他。”
皇帝又问起齐王:“依朕所想,不如就趁此机会定下婚期?二郎,你以为如何?”
“不急。”孟晓平静道,随后又解释,“下月三弟要去往并州,儿臣也要往南边去,短期内恐不得归。”
孟雍转念一想,说得倒也在理,于是道:“那便等你与三郎回来了,再作商议罢。”
宴上的笙歌止息,转而响起一阵绵邈的琴音。
竺影坐在席上出神,孟闻忽然将手中耳杯往她面前一递,说道:“我热孝在身,不便饮酒。这酒——由你替我喝了吧。”
竺影暗呐,原来在这儿等着她。
她推辞道:“我不会饮酒。”
孟闻道:“醒枝可不是这么说的。”
竺影略显惊讶,问:“她还与殿下说了什么?”
他不答,只道:“不接我的酒,还想套我的话,是齐王给你这么大的胆子?”
竺影接过羽觞,一口气饮尽,随后擦了擦嘴角,神色如常道:“殿下不能饮酒,应该换成茶汤的。”
孟闻道:“这样就显得不合群了。”
她低声道:“可以让我……悄悄地换。”
他不置可否,沉默着别过脸去。
竺影照例为他添酒,嘴上说着不会喝酒,却仍然倒得满满当当。
到最后,琴音也停了。
紫幄中的人忽然高声道:“赏!”
崔月仪从座中站起来,盈盈俯身谢恩。
竺影这时才知,琴声自何处来。
崔家女公子是京中最负盛名的才女,竺影早闻她琴画双绝,传言更是神乎其技,今日才得亲眼一睹。
竺影不禁想起另一个人来,上一位可以称得上才冠京城的女子,是已故的陆皇后。
她忽然就知晓了,孟闻眉间的愁苦从何而来。
时至今日,人们都不约而同地避开那个姓氏,与那个人……对此闭口不谈。
再没有人提起她了。
至于她赌气的七年换来了什么,竺影不懂。
她饮完了最后一杯酒,轻轻将羽觞搁在残羹冷炙旁。
宴饮过后,照例要奉敕作诗或作画,也就没她什么事了。
齐王不在前席,襄王也不会当着众人的面去找一个宫人的麻烦。
眼见宫人前来撤走餐盘,竺影也默默起身退离。
“去哪儿?”孟闻叫住她。
竺影道:“随处走走,醒醒酒。”
孟闻道:“醉倒在别处,指望谁去寻你?”
竺影道:“总归不敢指望太子殿下。”
他突然又不说话了,只是看着不远处的帷帐。清风撩拨的薄纱间,有人提笔作诗,有人因诗作画。
竺影也看了看帐中提笔的孟晓,轻执一端衣角,蘸墨转瞬落下三两行。她的目光仅在青年昳艳的眉目上停留半刻,又匆匆收回。
谁人看了不叹一句:真真一对谢女檀郎。
竺影转过头来,对着孟闻笑了笑,问道:“殿下执意要我前来,就是想让我看这些?”
孟闻道:“他倒是沉得住气。你知不知道——你初至东宫那会儿,他来找我,说的是什么混账话?”
竺影道:“我哪里敢问呢?”
孟闻道:“若非他找我说的那些事——”
竺影打断他的话:“殿下心中苦闷,是以拿我寻开心?见我不好受,您心中会舒坦一些吗?”
借着一点点酒意,她不顾尊卑礼仪仰起头来直视他,那神色认真,隐隐有怒意,让孟闻将余下的话都咽了回去,只能牵强一笑遮掩过去,改口道:“那时他威胁我不可伤你害你,否则定不会放过我。”
竺影轻呵出一口气:“殿下滴酒未沾,怎么会说醉话呢?”
两相针对中,尚常侍突然来催促:“太子殿下是否写好了诗作?陛下还等着您先呈诗呢。”
趁他被牵绊着,竺影即刻旋踵离席,独自走出很远。
等到春归时,粱宫的春台之上应是一片绿意,在这高台上可以望见宫中最盎然的春景。
可眼下何处不萧瑟?何处见春华?
那些位高权重者还沉醉在弦歌酒宴里,借笔墨歌颂圣治,做着虚无缥缈的梦。
只有一个宫人独步春台上,冷眼观繁华。
巍峨宫城如同浸在陈年的醪醴当中,有人嫌它污浊,却也有人为此酣醉。
竺影在此处待了许久,迎着高处的冷风,才稍稍清醒些许。
回去时,却发现有人拾级而上,正往春台上来。
彩衣金冠缓缓走近,竺影才看清那人面容,正是崔家女郎。
她与之行过一礼便擦肩而过,那人却停在她身侧,回望向她:
“我记得你。”
竺影道:“女郎会否错认了?小人与女郎并不相识。”
崔月仪道:“你从前是齐王的人吧。从见你第一面起,我就知晓,那时你身上佩着和他一样的香。”
竺影抬起头来,与她对视,只听她接着道:“只是没想到你竟有几分本事,这么快就攀上了高枝,我的担心到底是多余了。”
竺影道:“女郎说笑了,何曾有过什么高枝?无非是换了个地方为奴为婢。”
崔月仪道:“我听闻三皇子一出冷宫,你就舍弃了齐王,转而攀附东宫,凭你也想做太子妃,入主鸣鸾宫当皇后吗?”
竺影笑着回怼道:“您高看我们这些做奴婢的人了,齐王妃的位置我尚且图谋不得呢。”
崔家的侍女一听便要发怒:“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女郎口出狂言!”
竺影道:“我本无意与女郎过不去,女郎何苦来为难我呢?女郎与齐王相知多久,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莫非以为你受他冷待,是因为我一个小小宫人?”
“呸!胡说八道!”那侍女指着竺影骂道,“殿下对我家女郎礼重有加,何尝有过冷待?”
竺影反问道:“哦——是吗?那此时应当琴瑟和鸣,怎么有闲暇来找我的不痛快?”
崔月仪这时开口道:“你这宫人好大的气性,就不怕我到陛下面前,告你个不敬之罪?”
“女郎且去告吧,陛下自不会偏袒。只是齐王念旧情啊……”竺影有意放慢了语调,像是在威胁,“就是不知他会因此冷你一时,还是冷你一世了。小人性命微不足惜,至于令尊的前程……女郎可敢与我赌上一赌?”
她放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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