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开春,瘸腿的方老黑带着儿子方晓冬,从北方的小山村,坐着火车远行几百公里,到了传说中是富贵商贾摇篮地的南方琼海。
他们没钱坐全程,父子俩徒步了几十公里,方晓冬扛着沉甸甸的大包袱,一张瘦脱相的脸热到通红,鞋底板子都磨破了,最后磨了满脚的水泡。
方晓冬是个哑巴,刚出生时,被方老黑灌饭烫坏了喉咙,声带永久性损伤,再发不出声。
这事儿方老黑跟方晓冬说是他娘粗心干的。
当时的方晓冬听了,摸着自己喉咙,心道,原来他娘不是打他一出生就不要他了,还给他喂过饭呢!
方老黑幻想着在琼海的街上能捡到大金砖,从此以后娇妾侍身,高枕无忧。
但事与愿违,天上没有馅饼,琼海街上也没有金砖。
美丽的女人倒是满大街都有,她们穿着新兴的洋装旗袍,烫着时髦的发型,粉若桃花,摇曳生姿,步步留香。
但她们不属于方老黑,方老黑只能在梦里与美女会面。
以乞讨为生的父子俩在琼海待了两个月,依旧衣衫褴褛,食不果腹。
方晓冬每晚饿到恨不得肠子打结。
在一个如往常无奇的夜里,一声枪响,惊破天际。
赶夜路的方晓冬一愣,回味过来这不是炮仗,吓得脸色一白,捂住脑袋跑到一个拐角躲着蹲下,雾惨惨的路灯在他身后投下一杆黑影。
方晓冬听着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于承力手里转着一把银色勃朗宁,走到方晓冬面前,他笑得狂妄,恶劣道:“给爷爷磕几个头,爷爷就考虑放过你。”
于承力是青龙商会老大手底下的心腹之一,耀武扬威惯了,走哪儿霸到哪儿。
怕死的方晓冬登时双膝着地,掉了个转,面对着于承力磕了几个头,求对方放过自己。
他早前听闻过,聚华街的十八巷乌烟瘴气,混乱无序,常有流氓恶霸斗殴闹事。
只是方晓冬没想到,今天就这么一回抄近路,就给他碰上了。
方晓冬听见于承力哧哧笑了两声,骂他“怂包”,紧接着又有一道沉稳缓慢的皮鞋哒哒声走近,好像又有人来了,他浑身一缩,像要把脑袋都缩进身体里。
子弹不长眼,方晓冬不想这么不明不白就死了,跪一跪又少不了一块肉。
方老黑跟他讲过,他娘就是跟野男人跑来了琼海。
他还没见过他娘。
一双锃亮的黑皮鞋停在方晓冬的几步远,灯光落在这个男人的身上,黑色的大衣像涂了一层闪闪发光的金粉,一张模糊的脸在夜色中忽隐忽现。
他立得挺拔,身形俊逸潇洒,五官在暗光中不太明晰,却能瞧见他眼皮下延出过分纤长的睫毛。
这个男人就是青龙商会的老大,也是四大商会之首的总会长,秦霄华。
秦霄华垂眸打量着脚下跪着的人。
方晓冬很瘦,一把没多少重量的皮骨肉包裹在灰青短衫里,头发削得很短,但发质细软,在脑袋上软软趴趴的,发旋处几缕发丝打着弯儿竖了起来,被摸不着的淡风轻轻吹着,像茸茸散开的蒲公英。
他四肢着地,伏成小小的一团,战战兢兢的,有些发抖。
“走吧,他不是威老怪的人。”男人说完,抬脚走了。
于承力揣着枪,跟上去,还有点不甘心:“秦哥,您怎么就知道他不是威老怪的人?我看他鬼鬼祟祟那样,就没安好心!”
秦霄华唇角一勾,默然不语,走到马路边上的一辆汽车边,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今夜是秦霄华亲自捉拿商会叛徒的时刻,方晓冬实在运气不好,误打误撞地撞人家枪子上。
方晓冬在那里跪了近五分钟,听着附近确实没什么声响了,才站了起来,走了两步才发觉,自己一身毛汗,骨僵腿颤。
他跑到巷子口,左右观察,这条马路凄清荒凉,夜里更是没有行人路过,只有路边停着两辆黑色汽车。
方晓冬咽了咽口水,确定四下无人,猫着身子就往外窜,窜了一会儿,又折返回去,弯腰捡了什么,继续往路的尽头奔跑。
“他刚刚掉了啥?”路边的车里,于承力看着恨不得插上翅膀飞的方晓冬身影,坐在副驾驶座上问道。
秦霄华靠在后座,手里摩挲着一枚玉制的圆币,硬币大小,奶白色的,捏在指尖,薄薄的一片,正面光滑柔润,反面凹刻着一朵六角雪花。
他挑着玉币握在掌心把玩说:“鞋底板子。”
“啥?”于承力像是没听清,诧异地问,“鞋底板子?”
原来是鞋掉了。
于承力哈哈笑起来,笑完猛地一拍大腿:“我草!秦哥,我认出这怂包是谁了!”
白日里,他陪秦霄华从玫瑰舞厅应酬完出来,见到一个小乞丐站在他们车跟前贼头贼脑的。那小怂包,不正是那小乞丐吗!
于承力把这事说了说,秦霄华笑他:“你倒是记得清楚。”
于承力嘿道:“他那双大眼睛,亮得跟俩灯泡似的,想忘都难。”
于承力说着说着,又自顾咂摸起来:“还别说,他长得还算不错,沈老爷子不就好男色吗?我听说沈老爷子就喜欢那种瘦瘦小小,抱起来轻得跟一根毛儿的少年,这要是让沈老爷子那变态碰上他了,没准儿隔天就成沈家小男妾了!”
秦霄华抚摸玉币的手一顿:“变态?”
于承力啧啧道:“喜欢男人,可不就是变态?”
秦霄华的另一心腹林远回来禀报人已经抓到时,不知为何,车厢里的气温竟冷如冰窟,他琢磨着,小心翼翼地汇报,大气不敢出。
于承力瞪他,低声道:“都怪你,办事这么慢,让秦哥等恼了!”
林远一惊,忙认错:“秦哥,我……”
秦霄华脑袋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押威老怪的车开走了吗?”
林远应了声:“走了。”
秦霄华道:“好,承力,你下去瞧瞧,咱这车后头是不是沾了什么东西。”
于承力挠着头开门下车:“有东西?”
他纳闷地下车后,秦霄华对林远说:“开车。”
林远微微睁大眼睛,心中不解,但很听话,启动车子扬长而去。
于承力哎哎追着:“秦哥!我还没上车呢!”
凌晨两点,方晓冬回到家里,揣着的一颗心才算放下。
方晓冬坐到一张缺了条腿的三足小板凳上,拿着手里鞋面鞋底分家的布鞋发愁,他身后就是一张木板床,方老黑躺在上头,睡得昏天黑地。
父子俩住在一间巴掌大的木板屋里,摇摇欲坠,勉强遮风避雨,好在他们搭屋子的位置是个夹角,外面的房子可以替他们承受风力。
“今天怎么这么晚?”方老黑翻了个身,用被单裹了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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