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劢亲自陪着安国公一行人来到帝王行宫,这行宫因依傍活水,倒是意趣横生,有深池,有曲水,更有竹林繁茂,如今一行人一路走来,却听有鸟鸣之声,清脆悦耳。
不过显然大家心思沉重,都无心欣赏,匆忙来到殿前,还没上台阶,便见殿门开了,里面迎出一行人,为首的却是赵朝恩。
赵朝恩打眼一看,连忙小跑步下了台阶,弯腰请安赔笑。
李君劢眼神凉凉的,他现在看着赵朝恩就烦,没什么表情地道:“赵公公,劳烦通禀一声。”
赵朝恩赶紧点头哈腰的,笑着道:“殿下,适才陛下已经吩咐下来,宣召国公爷进殿面圣,还请殿下稍侯片刻。”
安国公一听连忙拱手称是,李君劢挑眉:“哦?孤无旨,不可面圣?”
赵朝恩哪敢说什么,这位小爷他得罪不起,可皇上的口谕又不敢不遵,他只能一径地赔笑。
安国公见此,忙道:“殿下,老臣先行面见陛下,还请殿下稍侯片刻。”
李君劢蹙眉,看向安国公。
安国公自然明白李君劢的担心,心里不免叹息。
这个孩子一心记挂着他的亡母,无法接受别人替代自己母亲的位置,他是怎么也要阻止元熙帝这般荒诞的行径,而自己则是被他寄予厚望的。
还不满十三岁的孩子,他对自己并不放心,唯恐自己迫于元熙帝的权威就此认下。
他在心里苦笑一声,用温和的声音道:“殿下放心便是。”
这边赵朝恩连忙做了个“请”的姿势,安国公对李君劢略点头,示意他放心,这才跟随赵朝恩进去院中,进去后,沿着水廊往前,穿过一处殿宇,最后来到后院的水厅。
这水厅因有温泉活水经过,白雾缭绕,热气氤氲,比外面暖和许多。
乍走进来,安国公鼻子有些发堵,年纪大了毛病多,但因是在御前,他尽量忍着。
踏入水厅,便见暖房摆着案桌,茶香袅袅中,炉子里的炭火烧得发红,案桌上的各样点心齐全,他心里正疑惑着,便见元熙帝自屏风后出来。
安国公忙上前跪拜,不过这么动作间,心里已经生了狐疑。
今日的元熙帝和往日格外不同,完全不像一个人。
往日的元熙帝身上总透着一股沉郁之气,他不喜见光,沉默寡言,性情莫测,这个人明明还活着,但却透出一股阴恻恻的死气
。
他就像一棵枯萎的树树叶早已凋零唯有遒劲的枝干在硬撑着。
可现在他却和往日完全不同了就好像沙漠中的枯树得了滋润春风化雨他的眉眼间有了神采甚至透出冶艳的风采。
……就像一幅笔墨的山水画突然幻化出万千世界他被注入了灵气。
不过此时的他根本来不及细想只惴惴地跪见了。
李秉璋略抬手示意安国公平身安国公谢恩恭敬地起身。
李秉璋笑看着安国公:“国公爷已经听君劢提过了?”
安国公看着李秉璋的笑越发心惊。
李秉璋哪是会笑的人!
少年时的他寡言阴郁他不笑总是绷着脸倔强固执像一块结了冰的石头。
从陇地回来丧妻的他阴郁苍白更不可能笑。
他只会阴冷地笑他一笑
可现在他实实在在地在笑愉悦的轻松的满足的。
安国公心里已经惊起千层浪他战战兢兢地道:“是老臣听太子殿下提起了。”
他的声音很是小心完全不知道此时该如何应对了。
李秉璋却依然在笑笑着道:“虽说君劢已经和你说过了但朕还是再说清楚一些免得误会了什么。”
安国公连连颔首于是李秉璋便和安国公提起自己和阿凝昔日的约定阿凝临终前的约定以及阿凝火化前自己滴下的那滴血。
若是以往这些往事他自然不会和人提起一直埋在他心里这是无法触碰的苦痛可现在不一样了阿凝回来了昔日的一切就变得别有趣味仿佛只是通往最终幸福的一段坎坷罢了。
所以他语气看似平和但其实分明透着喜悦甚至有些津津乐道。
安国公无声地听着。
李秉璋将事情经过都讲了最后终于总结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些年朕一直心存不甘明明登极临御掌控一切为什么就不能换回她的性命?”
他轻叹:“当年她嫁给我燕京城中尽皆唏嘘叹息都觉得她可惜了她也确实跟随我在陇地吃尽了苦头。”
对此安国公不敢言语他只能听着。
李秉璋负手走到水厅边看着远处缥缈的云雾。
此时水厅寂静无声只有不知道哪里传来缓慢的水滴声。
正想着间安国公听到李秉璋的声音徐徐响起:“我总觉得她没
死她会回来现在她果然回来了。”
安国公眉心微跳。
李秉璋转过身幽深的眸子笑望着安国公:“国公爷阿凝回来了。”
安国公心头一窒。
李秉璋依然在笑:“岳父大人我至今记得那个晚间你对我说的话现在她回来了你是不是很高兴?”
安国公深吸口气他望着眼前的李秉璋。
皇帝从来都是掌控一切的他可以脆弱可以痛苦但他永远以雷霆手段**着文武百官他锐利锋芒毕露看人的视线仿佛一把剑。
可现在他仿佛突然被打磨过了圆润温和笃定。
这样的皇帝让人忐忑安国公不敢多想脑中却浮现出一个绝望的念头只怕太子要失望了他没办法帮他了。
李秉璋再次开口:“君劢不是不认吗?国公爷看一看这是不是你的女儿?”
安国公微惊忐忑又讪讪地道:“是。”
话音未落他便听到回廊后传来环佩叮当声他忙抬眼看去却见有两位姑姑陪着一女子走来那女子一身嫩黄裙眼熟得很。
他的心顿时漏跳一拍。
连忙定睛看过去却见那女子肌肤莹白如雪眉眼精致如画确实像极了自己女儿只是身段比记忆中略显丰润一些?
他慌了瞪大眼睛疑惑地端详。
其实这些年有些官员为了邀帝宠也有特意寻了和女儿相似的女子想打通自己的关节特意送来给自己看确实也有些相貌很像的可是总觉缺了一些神韵。
唯独这个面容上不是十成十像只是那气韵那神态那走路的姿态活脱脱的就是了。
这么想着间女子已经走到自己面前
视线相对间他精准地捕捉到女子眼底的细微情绪疑惑辨别不敢置信确定之后便是些许的惆怅。
她咬唇望着自己眼底情绪复杂。
于是轰隆一下子有什么突然向他涌来他几乎觉得这就是阿凝了。
而此时的阿柠只以为过来吃茶的冷不丁的看到安国公也是震惊。
在最初的不敢置信后她打量着这位已经现出老态的男子并很快辨别出那个她昔日熟悉的轮廓。
是上一世的父亲安国公。
想到这里阿柠多少也有些心酸当年她离开燕京城时父亲正值壮年十几年过去他已经接近五旬两
鬓早已生了白发,眼尾也耷拉下来,这些都在昭示着十几年的岁月。
她凝视着他,他也在用颤抖的视线望着她,明显神情激动。
阿柠有些无措,那扑面而来的震惊和激动,她该怎么应对?
就在这时,她的手被李秉璋握住,那双手分明很有力,却足够温柔。
阿柠看过去,却看到李秉璋眼底的怜惜。
她听到他用很低的声音道:“你虽再世为人,可前生终究和国公爷有父女情分,有什么话,如今正好说了,也算是一个了断。”
阿柠听这话,心里顿时安定了。
李秉璋知道她的心思,知道她不懂如何应对,直接一句话就定了性。
前生有父女情分,这辈子只需要说说话就行了,不需要太多。
这让她心里松快了,也淡定下来,她抿唇冲他笑了笑:“是,陛下。”
阿柠这么一开口,只是简单两个字,那边安国公的心里已经揪了一下。
这声调,这语气,太像了!
在踏入这水厅前,他有诸般想法,他坚决不会认一个不是自己女儿的人,可是现在,他几乎确定无疑这就是。
这时他听到李秉璋的声音传来:“国公爷以为如何?”
安国公一愣,下意识对阿柠道:“阿凝,为父——”
一时喉咙哽咽,竟说不出话来。
阿柠柔柔淡淡地笑了下,走到安国公身边。
她迎着对方热切而期盼的目光,开口道:“国公爷,此事说来实在匪夷所思,不过我确实生来便记得前生事。若真依了世间伦理,上一世的我早已化为灰烬,这一世自然有生我养我之人,本不该提及前生,只是因为还记得昔日事,所以特来相见。”
说着这话,她眼底已经有些湿润,安国公更是眼含热泪。
阿柠轻叹:“昔日我远离燕京城,却病故于陇地,不曾尽孝,也没机会和国公爷告别,如今再次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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