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小院，童白比去之前更不安。
试菜看似已成功应付过去，但正是因为应付过去了，她后续将要面对的挑战和困难只会更大。
如果是光明正大的考验厨艺，她一点都不怕。甚至于，就算是文奶娘说什么不喜欢吃她做的食物，她都能接受，毕竟千人千味，不对味口的情况时有发生。
但文奶娘哪会就这么简单的放过她呢?
玉娘好看懂，但文奶娘不是，这送吃食到崔夫人那的行为，让她摸不准文奶娘的真正意图。
是觉得新奇真想献宝，还是笑里藏刀，不管是哪一种，童白都有一种文奶娘会在她大意的时候再杀个措手不及的预感。
而她离去前那句“食材依旧用早上送去的那些”和“好自为之”，正是验证了她的这份预感。
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灶屋，在暗色的地面上投下窗格的阴影，却驱散不了她心中的寒意。
正宴和试菜可不一样，至少需得有几样撑场面的主菜硬菜，肉、鱼这些食材不能少，想到此，童白看着那盆依旧显得有些黯淡的肉块和腥气难以尽除的鱼，眉头紧锁。
春儿和夏儿瑟缩地站在一边，大气不敢出。钱嬷嬷的小屋门依旧关着，仿佛一切与她无关。
童白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她走到食材堆前，再次仔细翻检。除了那些明显有问题的肉、鱼和面粉，还有一些辅料：冬日储存的萝卜、白菜、干菇、一些豆制品、调味料。
东西不多，且品质普通。
她的目光落在那些萝卜和白菜上，又看了看那盆品相不佳的肉。
或许，只能弃“鲜”求“味”，用重味的烹调方法来烹饪，虽然这样的做法有些昧良心，却是她不得不做的。
“春儿，夏儿，”童白的声音恢复了几分镇定，“帮忙把这些萝卜和白菜洗净，萝卜切滚刀块，白菜切大段。”
她自己则开始处理那块肉，浸泡出血水是第一步，下一步便是焯水后完全炖煮至酥烂，后续再用浓郁的调味来覆盖。
肉改刀成块的时候，童白心中思量着，这样处理过的肉用来做红烧肉和回锅肉都可以，不过，重酱重料的红烧肉更合适一些。
至于说没有酱油，她视线往不远处的调料区瞄了一样，就只能用豆酱和饴糖来调和出近似酱红的颜色和咸甜的口味。
而鱼却是比肉麻烦多了。毕竟新鲜的鱼天生就带着一股子鱼腥味，何况这种不新鲜的鱼呢。
先腌制，腌制后再用高温油炸进一步压制腥气，再调制些重口味的浓汁来提味，比如说醋味。
“夏儿，你去找一下钱嬷嬷，说我需要多一些的糖和醋。”
夏儿怯生生地去敲了小屋的门，半晌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小醋瓶，量少得可怜。“嬷嬷说，只这些了。”
童白接过，心下苦笑。饴糖珍贵她是知道的，但是没想到连醋都卡着自己。
她将鱼身划刀，破开后仔细清理着鱼腹内膜，用清水洗净后，把仅有的酒以及那一点点醋，混合姜末和花椒，调成一个浓稠的腌料，狠狠涂抹在鱼身内外，希望能最大限度地入味去腥
灶火依旧不听话，需要有人时刻盯着。童白让春儿专门负责看火，自己则穿梭于几个灶眼之间，控温、翻炒、炖煮。
汗水湿透了她的鬓发和麻衣。油烟气、酱香味弥漫在小小的灶屋里。
时间一点点流逝，日头渐渐西斜。
卡在正宴开始前，童白完成了烹饪。
色泽深红、酱香和甜腻红烧肉；油炸后浇上浓稠酸甜汁的鱼；一道用干菇和豆皮熬煮的素高汤煨制的萝卜块；一道清炒白菜；以及勉强用剩余面粉和饴糖做的甜味点心。
品相勉强凑合，味道……
童白尝了一口红烧肉，酱味极重，肉质虽酥烂，但底味的那一丝不新鲜感，鱼也是如此，外面的汁味道猛烈，内里的鱼肉，她虽没尝，但心里却是清楚。
童白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虽然她能尝出这么多是因为她天生味嗅觉敏感，但并不代表其他人尝不出来新鲜不新鲜。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两名穿着体面、神色肃穆的婆子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几名粗壮仆妇。
“童小娘子何在？”为首的那个婆子声音洪亮，目光锐利地扫过灶屋和童白，“奉夫人之命，前来查验生辰宴菜品。”
童白的心猛地一跳。夫人？直接派人来查验？
她连忙上前行礼：“奴在此，菜品已备齐，请嬷嬷查验。”
那婆子并不急于看菜，而是先上下打量了童白一番，眼神在她沾着油污的麻衣和疲惫的脸上停留片刻，才踱步到案桌前，逐一检视菜肴。
她看得极为仔细，甚至拿起银箸，每样都浅尝了一口。
尝到红烧肉时，她眉头瞬间拧紧，又细细咀嚼了几下。
尝到鱼时，她的表情更是凝重。
就连那清炒白菜，她也尝了，沉默不语。
灶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春儿和夏儿吓得脸色发白，几乎要哭出来。连钱嬷嬷也不知何时从小屋出来了，垂手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那婆子尝完所有菜，放下银箸，接过身后丫鬟递上的茶水漱了口，面色沉静如水，看不出丝毫情绪。
“童小娘子，”她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无形的压力，“这些菜肴，便是你为文嬷嬷生辰宴所备？”
“是。”童白垂首应道，手心全是汗。
“用料倒是十足，”婆子的语气听不出褒贬，“只是这味道……肉腥未除尽，鱼鲜亦不足，调味过于猛烈，似乎欲盖弥彰。”她顿了顿，目光如刀般射向童白，“夫人尝了你午间送去的点心，那薄荷饼倒也新奇爽口。本以为你手艺确有独到之处，如今看来，这正宴菜肴，实在令人失望。莫非是敷衍了事，抑或是……手艺仅止于此？”
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在童白心上。她知道，最坏的情况恐怕要发生了。
文奶娘的杀招，或许根本不在试味，而在于这正式查验的时刻！
用有问题的食材逼她做出有瑕疵的菜肴，再以高高在上的姿态，一击毙命！
她张了张口，想解释食材问题，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指责崔府采买有问题？只会得罪更多的人！
而钱嬷嬷会为她作证吗？绝无可能。
就在她几乎绝望之际，院外突然传来一个清朗而带着几分慵懒笑意的声音：
“哦？是什么菜色，竟让赵嬷嬷给出如此评价？倒让我也来品鉴品鉴。”
众人皆是一惊，循声望去。
只见院门口，不知何时来了一位身着月白长衫、手持折扇的年轻郎君，眉眼疏朗，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屋内。他身后跟着的，正是张勇！
那被称为赵嬷嬷的婆子脸色微变，连忙躬身行礼：“十九爷安好！您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了？”
来人竟是崔家十九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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