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是父皇的结发夫妻，这二十多年来，母后兢兢业业操持宫务，一言一行恪守宫规，堪称天下表率，父皇轻言废后，只怕会惹来朝野非议，于父皇名声有损。”
“哦？你是担心朕的名声，还是为了你母后？”嫆昭明笑问。
鸢飞咬着唇，好一会儿才说：“儿臣确实不忍母后受此大辱。”
“除了担心皇后，你还有别的理由吗？”
鸢飞这次的沉默更久了，她脸上的神色百转千回，最后还是化为坚韧，
“于公于私，儿臣都不希望父皇立秦帅为后，于公来说，秦帅是我大玄最强的将军，将一把最强的刀私藏在宫廷之中，空等她慢慢锈蚀，实在是我大玄的损失。”
“于私而言，想必父皇也看出了儿臣的野心，那儿臣不妨直说，儿臣虽然和秦帅不合，但一个女子要想在这个世道爬到大将军的位置，背后的血泪伤疤不可胜数，儿臣敬佩秦帅的付出，也物伤其类。”
“儿臣想，比起折戟在宫廷，秦帅可能更愿意战死沙场吧？”
她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儿臣也是这样，儿臣宁愿陨落在朝堂之上，死在政敌手里，也不想无声无息消失在某个男人的后宅里。”
她扑通一声结结实实跪在嫆昭明脚下，连磕三个响头，声声作响，“儿臣恳请父皇收回成命，儿臣还有要事……”
鸢飞话还没有说完，嫆昭明忽然打断了她，“闭嘴！”
他一向泰山崩于前而不倒，无论何时何地都是云淡风轻的姿态，可此时的声音却显出三分气急败坏，他右手震颤着，一掌扬起，落下，“啪！”的一声，书房的一尊白玉瓷瓶应声而落。
他抬手用一根手指一点一点将上书房摆放的所有瓷瓶全都推倒。
瓷瓶落地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他的动作却越来越轻柔，脸色也逐渐平缓，再开口时语气里的气急败坏彻底消失不见。
“啪！”“忘”
“啪！”“恩”
“啪！”“负”
“啪！”“义”
他跟着瓷瓶落地的声音，轻缓地一一念出这四个字。
低垂着脑袋的鸢飞，眼神里先是闪过嘲讽，继而又被委屈和坚韧覆盖，戏还没有结束，她还要继续扮演一个亲近父亲、忠心父亲、但又有自己野心的女儿。
“父皇，我……”
她抬头，似乎是想要分辨什么，眼神里写着委屈。
嫆昭明忽而轻笑，“你一身尊荣皆系于朕，竟然还敢背叛朕为别人说话？呵，鸢飞，朕是不是太给你脸了。”
他这话实在是太伤人了，鸢飞脸上浮现出明显的受伤，她咬着唇，眼中波光闪烁，“我不是……”
嫆昭明抢过她的话，“你不忍皇后受辱，又同情秦玉穆的不易，那朕呢？自你进宫，你要什么，朕给你什么，不论是地位还是权力，朕都给了你，你给朕的回报就是这个？”
“哈！”他点了点头，“你还真是朕的好女儿啊。”
他扬手一指，语气虽轻但不容置疑，“滚！”
鸢飞似乎没有想到一向宠爱自己的皇帝竟然会说出这么残忍的话，泪珠在眼眶中打转，强硬地憋着不肯落下，声音也瓮瓮的，很明显是在置气。
“是，臣遵命！”
她说着，头也不回地从地上起来，大跨步走了出去，
鸢飞走到门外，脚步忽然停下，然后转身，扑通一声朝着上书房、对着嫆昭明就跪了下来。
此时，屋外已经下了好久的雪，鹅毛似的大雪铺天盖地落下，地面堆了厚厚一层。
鸢飞跪在雪地中，额头抵着冰冷的、厚重的雪，喊道：
“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嫆昭明冷眼看着她跪在大雪中的身影，神色没有一丝波动，乾玄宫的宫人们都纷纷看了过来，一个个担忧又害怕，到底出了什么事，这大晚上的，怎么皇帝和公主闹成这般模样？
原姑姑和吴公公先后赶到，看到眼前这一幕，原姑姑的眉眼没有丝毫波动，行礼的动作依旧标准得近乎刻板，吴公公的眼神一下着急了起来。
“主子，这是怎么了？外面下这么大的雪，公主身子本来就不好，这要跪出病来的啊！”
嫆昭明竟然笑了，“她喜欢跪就让她跪，朕一向包容。”
吴公公看见嫆昭明这幅模样，知道主子这是真生气了，这可如何是好，他服侍主子这大半辈子，只见主子动怒过几次，公主一向聪颖到底怎么惹到主子的？
他不敢再劝嫆昭明，拿了把伞，快步走到鸢飞身边，劝道：“殿下，您先回去吧，有什么事以后都可以再商量，今晚雪太大了，您要是再跪下去，肯定会着凉的。”
鸢飞摇头，没说话，神情执拗。
吴公公劝了好久都没劝动鸢飞，甚至是连伞都没送出去，只好悻悻然回到了上书房。
嫆昭明坐在温暖的软榻上，隔着敞开的窗户，跟看笑话一样看着跪在大雪中的鸢飞，她以为她是谁，竟然敢用苦肉计来要挟朕？她以为这样就能让朕收回成命吗？真是高看了自己。
呵，当真可笑，她既然愿意跪，就跪吧，就是跪死了，也不过……贱命一条。
与此同时，雪地里垂着眉眼的鸢飞也在想着同样的话，我本来就是贱命一条，能走到今天这里，已经很值了，往后走的每一步都是赚来的。
对于亘古不变的日月风雪而言，天下芸芸众生，何人不卑贱？就连皇帝也不过是一条贱命！
风雪刮得她的脸生疼，但鸢飞已经慢慢习惯了冰冷和疼痛。
外界的冷意，让她的思绪格外清晰，她确实是在演苦肉计，但下跪只是苦肉计的第一步，她和棠落、清琦已经在家里推演了无数遍这个苦肉计。
苦肉计不仅仅要卖惨，还要让自己因为对方的误解而惨，对方的误解是第一步，自己的卖惨才是第二步，最后一步还要表达自己的忠心，如此才能换来对方的愧疚和退让。
但嫆昭明比她想象的更狠，鸢飞也有些把握不准这个苦肉计到底能不能成功，但不论计策成功与否，她总是要尝试的，尝试了才有实现的可能。
如果今日未成功，如果秦玉穆真的被困进了后宫，那她们也还有翻盘的机会，只要人活着，就有继续的可能，只是到那时，就是不死不休了。
鸢飞从嘴里呼出一口冷气，看着冷雾在眼前凝成霜，不知怎的，她忽然心情好了起来，没事的，只要没死，就都还有希望。
她仰着头，将飘落的雪花一片片又吹了起来，眼里掠过轻松的笑意，棠落最喜欢下雪了，这时候她有在堆雪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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