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妄是在一种近乎耳鸣的绝对寂静中被惊醒的。
不,不是惊醒。
他本就值着后半夜的班,只是那持续了数月、几乎成为背景音的风声,在某一个瞬间,戛然而止。
像被人掐住了世界的咽喉。
紧随而来的,是温度计水银柱暴跌般的寒意,丝丝缕缕,穿透加固过的门缝墙壁,渗进骨髓里。
他下意识地先看向他们被褥中间那个鸟笼造型、缺了半边栅栏的取暖器——它沉默着,原本该散发的微弱橘色光晕和那点救命的暖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操。”一个无声的音节在他舌尖滚过。
他立刻检查墙上的插座,指尖触碰,能感觉到那稳定不变的、来自地底未知能源的微弱电流振动。
不是能源问题。
是这老古董玩意儿自己撂挑子了。
陆昭妄啧了一声,脸上没什么恐慌,只有一种“就知道这破烂靠不住”的晦气表情。
他回头看了眼蜷在睡袋里,呼吸平稳悠长的沈悬衡。
她值的前半夜,此刻正该是深度睡眠的时候。
叫醒她?没必要。除了多一个人对着这破铜烂铁干瞪眼,还能干嘛?
他轻轻拔掉取暖器的插头,小心地移到床尾,再利落地从背包里翻出那个用防水布仔细包裹的工具卷,摊在远离沈悬衡头部的床尾。
借着应急灯冰冷的光线,他瞥了一眼插在床头中间插座上、正闪烁着充电指示灯的电池充电器——电力供应依旧稳定。问题确定出在取暖器本身。
他小心翼翼地开始拆卸取暖器布满锈迹的外壳,动作刻意放轻。
金属零件碰撞,发出细碎却无法完全消除的声响。
他刚拧下最后一颗锈死的螺丝,就听到身旁传来窸窣声。
沈悬衡并没有完全醒来,更像是被持续的低温与噪音从深沉的睡梦中勉强拖出来一点意识。
她迷迷糊糊地半支起上身,毯子从肩头滑落些许,几缕墨黑的发丝不听话地翘起,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一双总是过于清醒的眼睛此刻蒙着水汽,毫无焦距地望向声音来源,声音含混地裹着浓重睡意:
“……怎么了?好冷……”
随着她起身的动作,一丝她身上特有的、清苦中带着微甜的苦橘香气,淡淡地弥散开来。
陆昭妄拆卸的动作瞬间定格。
他侧过头,看见她难得一见的模样——眉头因被打扰而微微蹙起,脸上还带着熟睡后的红痕,看起来……有点傻乎乎的,完全不见平日的冷静。
一种奇怪的感觉攫住了他,让他把到了嘴边的惯常嘲讽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压低了的,近乎平稳的语调开口:
“没事,取暖器罢工,修一下。你睡你的。”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
“……哦……”沈悬衡含糊地应了一声,像是接收到了“安全、可控、他在处理”的信号。
沉重的眼皮迅速耷拉下去,她顺从地重新躺倒,几乎是瞬间,呼吸就再次变得绵长均匀,沉回了黑甜的梦乡,仿佛刚才那短暂的清醒从未发生。
陆昭妄维持着侧头的姿势,盯着她重新埋进毯子里的后脑勺看了几秒,才转回头,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他低头,继续手头的工作,接下来的动作放得更轻,几乎只剩下细微的金属摩擦声。
他专注于指尖的方寸之地,用找到的替代零件替换掉烧毁老化的部分,重新连接线路,清理触点……时间在寂静与专注中流逝。
当取暖器最终发出“嗡”的一声轻鸣,残存的那半边栅栏再次亮起令人安心的橘红色光芒,微弱的暖意重新开始驱散寒意时,陆昭妄才真正放松下来。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走到那条被积雪彻底封死的窗缝前,凑近唯一一个他们刻意留出的、仅供单向观察的细小孔洞。
外面,是吞噬一切的白。
雪还在下,密集得如同白色的幕布,积压的厚度已然达到了一个惊人的程度,将他视野所及的一切都深深掩埋。
陆昭妄的眼神沉静下来,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冷静。他估算了一下时间、雪量和温度,心里已经有了结论。
他轻轻坐回自己的位置,没有打扰她的安眠。
天亮了——如果从那道被雪掩埋的窗缝透进来的、仅仅是稍微明亮了一点的模糊光线能算天亮的话。
沈悬衡醒来时,陆昭妄正把最后一块重新组装好的取暖器外壳拧紧。
她坐起身,揉了揉眼睛,神色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清明:“昨晚是不是有什么动静?”
“嗯。”陆昭妄头也没抬,用袖子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这破玩意儿半夜罢工,我修好了。”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他起身,示意沈悬衡跟他一起清理入口内侧结的冰霜。
当那扇被加固过的门扉推开一道细缝,露出外面几乎与二层楼齐平的、坚实厚重的雪墙时,两人都沉默了一瞬。
“看来,”陆昭妄率先打破沉默,扯了扯嘴角,“咱们的‘年终拜访’计划,得改成‘春日惊魂’了。”他甚至还颇有闲心地用手指丈量了一下雪墙的厚度,“这雪要是能一直下到开春再化,说不定能把下面那些家伙直接闷死在里头,给咱们省不少事。”
沈悬衡没有理会他后半句的异想天开,她默默心算了一下物资储备,得出结论:“食物和净水省着用,能支撑半年。能源稳定。生存不是问题。”
不需要商量,一种默契的秩序很快建立起来。
陆昭妄负责设备维护、记录天气——主要通过听雪压声和感知温度变化,以及——用他的话说——“体能保持性训练”。
这训练很快演变成了对沈悬衡的格斗教学重启。
狭小的空间限制了腾挪闪躲,却正好适合精进那些之前在路上匆匆学过、却来不及细细打磨的贴身缠斗和关节技。
“手腕要这样,发力要短促,别用蛮力。”陆昭妄捏着她的手腕调整角度,语气带着点教官式的挑剔,却又意外地耐心。
他的指尖带着薄茧,触及她手腕内侧细腻的皮肤时,两人都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沈悬衡学得认真,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动作从生疏到逐渐流畅,将之前赶路间隙陆昭妄灌输的那些零碎技巧,在这日复一日的重复中慢慢消化、巩固。
她甚至会在陆昭妄忙着捣鼓零件时,自己对着墙壁复习某个反关节控制的发力轨迹。
有时陆昭妄示范锁技,两人不可避免地贴近,她能闻到他身上混合着金属和尘土的气息,而他则能清晰地看到她颈侧因用力而微微绷紧的线条,以及偶尔因为吃痛而轻轻咬住的下唇。
一次教学间隙,沈悬衡下意识揉了揉之前被他反关节制住、还有些发酸的手腕,陆昭妄瞥见了,嗤笑一声:“这就受不了了?看来圣人小姐的‘分担’业务不包括肌肉酸痛。”
沈悬衡平静地放下手,气息还有些微喘:“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分担’一下修理取暖器时可能扭到的手腕。”
陆昭妄被噎了一下,悻悻道:“免了,我怕你把我手腕‘分担’骨折。”他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肩膀,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不过说真的,你比之前学得快了点。至少现在知道用巧劲,而不是光靠你那点‘分担’的念头硬扛了。”
“因为你说过,依赖异能是慢性自杀。”沈悬衡用他之前的话回敬他,拿起水壶小口喝水。
“啧,活学活用啊。”陆昭妄挑眉,似乎对她的进步还算满意,尽管他绝不会直接承认。
除了教学,闲聊成了打发时间的主要方式。
话题天马行空,从陆昭妄小时候如何把邻居家准备过年放的鞭炮拆了研究火药成分,结果炸了自家阳台,到沈悬衡实习时遇到的、坚信自己肚子里有条龙而拒绝手术的病人。
他们甚至开始玩一种幼稚的文字接龙游戏,输的人要负责下次清理通风口积攒的冰霜。
当然,摩擦也并非没有。
一次,陆昭妄维修工具后,将零件和碎屑随意堆在角落,沈悬衡整理时,不小心被一个尖锐的金属边划伤了手指。她还没说什么,陆昭妄先皱起了眉:“你就不能看着点?”
“如果你能把东西放回原处,”沈悬衡按住渗血的小伤口,语气依旧平稳,“我就能看着点。”
陆昭妄啧了一声,有些不耐烦:“就这么大点地方,哪来的原处?凑合过不行吗?”
“混乱会增加不必要的风险,尤其是在无法得到外部医疗支援的情况下。”沈悬衡拿出医疗包,给自己消毒包扎,动作一丝不苟。
“行行行,你有理。”陆昭妄烦躁地扒了下头发,最终还是认命般地开始归置那些散乱的工具,嘴里嘟囔着,“比我们所当年的教导主任管得还宽……”
沈悬衡看着他笨拙地试图将工具分类摆放,极轻微地弯了一下唇角。
日子就在这些教学、闲聊、偶尔的争执和更多的沉默中,一天天划过墙上的刻痕。
在格斗教学、幼稚游戏和关于工具摆放的小型争端之外,那些被风雪阻隔的、更深层的话题,也开始在这狭小的空间里缓慢浮现。
一次,在结束了关于“如果必须吃一种变异生物才能活下去会选哪个”的无厘头争论后,沈悬衡看着角落里重新稳定工作的取暖器,忽然轻声开口:“你第一次……感觉到代价的时候,是什么样?”
陆昭妄正百无聊赖地抛接着一枚螺丝玩,闻言动作一顿,螺丝啪嗒掉在地上。
他没有立刻去捡,沉默了几秒,才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没什么温度:“像有根烧红的棍子,在脑子里搅。还顺手牵羊,卷走了我记了三年的手机密码。”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语气试图轻松,眼神却沉了下去,“当时真他妈以为要变成傻子了。”
沈悬衡的目光落在自己右手手背那道淡化的天平疤痕上。
“我像是被瞬间抽空,”她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记忆中的感受,“冷,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冷。看东西的颜色都淡了,好像世界在我眼前一点点褪色。”她顿了顿,“那时候以为,某些东西……永远失去了。”
“结果它又溜达回来了。”陆昭妄接上,带着点嘲弄,“给了颗甜枣,让人疑神疑鬼,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再挨闷棍。”他捡起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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