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那年的夏天,云荼亲历离别的滋味。
多年以后,当她读余华老师的《第七天》,其中写道:
“亲人的离去不是一场暴雨,而是此生漫长的潮湿,我永远困在这潮湿中。在每一个波澜不惊的日子里,掀起狂风暴雨。”
她才惊觉,原来,原来。
而在此生最漫长的潮湿中,她遇见了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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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荼不记得奶奶刚离去的那段时间她是怎么过的。
记忆像是被浸泡在冰冷的水里,模糊而肿胀。
她只是依稀记得,老屋突然变得空荡而巨大,每一个角落都回荡着无声的回响。
灶台冷了,再也闻不到豆浆煮沸时那股暖烘烘的豆香气。
院子里晾晒豆腐的架子空着,蒙着一层寂寥的灰。
她是风月中的浮萍,飘摇无定所。
爸爸妈妈从打工的城市回来了几天,处理完后事,坐在堂屋里,面对着沉默的她,开始了现实的商讨。
“小荼已经15岁了,是个大姑娘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父亲云建国搓着手,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轻松,“我们负责她每个月的生活费,高中就报个县里可以住校的学校,吃住在学校,我们也放心。”
“不行!”姑姑云建华猛地站起身,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哥,嫂子,你们看看小荼现在的样子!妈刚走,她魂都没了,你们让她一个人怎么生活?住在学校?学校能代替家人吗?”
姑姑的眼圈是红的,她紧紧攥着云荼冰凉的手,那力道传递过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可是……我们那边工作也走不开……”母亲陈蓉嗫嚅着,眼神躲闪。
“那就跟我去省城!”姑姑斩钉截铁,“我在厂里干活,多双筷子的事!小荼成绩这么好,能考到省城的好高中,不能耽误了她!”
最终,这场争执以姑姑的胜利告终。云荼知道,这并非父母被说服,而是他们找到了一个更妥善的安置方式。
所以,最后,她跟着姑姑来到了省会益市。
姑姑一家在省城的生存并不轻松。
姑姑在电子厂里当流水线工人,每天在流水线前机械地重复成千上万次动作。
姑父是给一家餐饮公司开车的司机,每天凌晨三点就要起床去运送食材。
他们还有个儿子,比云荼小三岁,马上要上初中。
他们租住在市区边缘一栋老旧的筒子楼里,顶楼,六楼,没有电梯。
所谓的两室一厅,逼仄而昏暗,墙壁上残留着经年累月的油烟痕迹。
云荼的到来,让这个本就狭窄的空间更加局促。
弟弟默默地把自己的小房间让了出来,抱着一床被子,晚上就睡在客厅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沙发上。
日子,还是得过。
开学那天,天空是那种被秋雨洗过的、明净的湛蓝。
云荼早早地来到了教室。她选择了靠窗最角落的位置,把自己安顿在这个不起眼的角落,仿佛这样就能获得一丝安全感。
窗外,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伸展着枝桠,叶子阔大,在阳光下泛着金绿的光泽。叶脉清晰有力地延展,像极了奶奶那双常年劳作、布满粗茧却无比温暖的手掌的纹路。
云荼伸出手指,隔着冰凉的玻璃,无声地描摹着那叶脉的走向,眼眶微微发热。
同学们陆陆续续地进来,他们大多相熟,谈笑风生。
云荼默默地听着他们谈论着某个新开的游乐场、某款她没听过的电子游戏、某个海外乐队的演唱会……那些词汇对她而言陌生而遥远,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她把自己缩得更紧了些。
班主任是位中年女老师,利落干练。
她走上讲台,敲了敲桌面,教室里迅速安静下来。
“同学们好,欢迎大家来到益市一中,来到高一一班这个大家庭。在正式开启我们崭新的高中生活之前,我先向大家介绍一下我们班的班长。”她目光投向教室后方,语气带着熟稔与肯定,“陈澍。”
名字落下的瞬间,教室里泛起一阵细微的涟漪。
“这就内定了?”有不明所以的同学低声嘀咕,带着几分不服气。
旁边显然是初中本部直升上来的同学,语气带着见怪不怪的意味,压低声音解释道:“都是拼爹的,你比得过人家?他爸是陈继川。”
那个名字,连云荼这个初来乍到的人都隐隐听说过。她曾在益市街头那些巨大的广告牌上见过这个名字,旁边是拔地而起的、气派非凡的豪华楼盘——“继川府”。
她的目光还停留在窗外的梧桐叶上,只是透过窗户那不甚清晰的反射,看见斜后方,一个穿着简单白色衬衣的男生。
在名字被点到的瞬间,他握着笔的指尖顿了一下,随即,那干净修长的手指将笔轻轻放下,动作间带着一种与周遭喧闹格格不入的沉静。
他缓缓站起身,走向讲台的步伐不疾不徐,肩背挺直,姿态从容。
“大家好,我是陈澍。”他的声音干净温润,像山涧清泉流过卵石,“很荣幸能担任高一一班的班长,以后还请大家多多担待。”
阳光恰好落在他身上,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晕。
云荼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男生,不是五官的精致,而是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被良好家境和教养浸润出的清朗与从容。
他像一束光,毫无预兆地,洞开了她积郁已久的黑暗。
可那光明,于她而言,短暂得如同幻觉。
在这个几乎全是城里孩子的班级里,她是唯一的异类。
他们谈论着她从未听过的品牌,规划着她无法想象的假期,他们的自信像是与生俱来的胎记。
同样的蓝白校服下,他们攀比着脚上的鞋子。云荼低头,看着自己脚上这双姑姑在地摊上花80元买的运动鞋,白色的鞋帮已经有些泛灰,鞋侧那个扭曲的“勾”形标志里,还突兀地多了一个小点。
“你看她那鞋,”自习课上,后排细碎的议论声还是传入了她的耳朵,“勾不是勾,里面还有个点,笑死了,买不起Nike就不要穿嘛,打肿脸充胖子。”
云荼的耳根瞬间烧起来,她死死盯着书本上的英文字母,那些字母扭曲变形,她一个也认不出。
在此之前,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是Nike。
“安静点,自习时间不要交头接耳。”陈澍的声音从后排传来,不高,却带着天然的威信。
议论声戛然而止。
可云荼却把头埋得更低,无地自容的感觉像潮水般将她淹没,他肯定也听见了。
而英语课,才是她每周循环一次的公开的刑场。
当英语老师用标准流利的发音点到她的名字,让她朗读课文时,她紧张地站起来,感觉全班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
她用带着浓重乡音的口语,磕磕绊绊地念出那些陌生的句子,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石头缝里挤出来的。
教室里瞬间爆发出压抑不住的低笑。
“好土啊……”不知道是谁,清晰地小声评价了一句。
她的脸烫得惊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一刻,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她和他们之间,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巨大鸿沟。
这些细碎的、微不足道的瞬间,像无数根细密的针,反复刺穿着她十五岁的自尊,将她塑造成一个更加沉默、只知埋头苦读的影子。
她唯一的武器,似乎只剩下成绩。
而陈澍,依旧是那个遥不可及的存在。
她日日苦读,挑灯夜战,成绩单上的名字却永远排在他的后面。
他不止成绩优异,篮球场上奔跑跳跃的身影更是能引来整个走廊女生的围观。
每天放学,她挤上拥挤的23路公交车,在汗味和喧嚣中,总能看见一辆黑色的轿车,流畅地滑过拥堵的车流,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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