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零很喜欢便利店午夜后的味道。
那是一种混合了关东煮汤底的氤氲暖意，一丝木工胶水与新拆封书本的油墨味，以及窗外雨后青草气息的味道。
她放下手中精巧的锉刀，满意地吹了吹面前那个刚刚完工的木制杯垫。杯垫是用废弃的包装箱木板做的，上面还被她用刻刀精心雕出了一朵小小的、有些笨拙的云纹。
曾几何时，身为文物修复专业的研究生，林零的人生轨迹本该与此截然不同。这灵巧的指尖，曾拂过宋瓷的冰裂纹，也曾拼接起战国青铜的碎片，日复一日地唤醒那些沉睡了千年的碎片。
但学术圈的倾轧远比脆弱的文物更磨人心，在又一次的研究成果被导师署上别人的名字后，她一封附带着所有原始证据的举报邮件，就与那段生活做了了断。
对现在的林零来说，把这个从远房亲戚那继承来的、冷清的便利店一点点改造成自己喜欢的样子，远比之前那段令人窒息的生活要惬意得多。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视频网站的提示音。一条新的私信跳了出来：“太太又在通宵爆肝啦？注意身体！” 下方，是刚刚到账的、一笔足够她把这家便利店的货架填满几次的商单尾款。
如今，这份曾被那位高高在上的导师嗤之以鼻的“不务正业”，却成了她唯一的、也是最自在的依靠。
她偶尔也会在关东煮“咕嘟咕嘟”的声响中，没来由地冒出一个念头：“像我这样的人，就算某天突然消失了，大概也不会有人发现吧？”
回应她的，只有汤锅里那颗孤独的鱼丸，在翻滚的热气中，轻轻地撞了一下锅壁。
她伸了个懒腰，正准备去仓库盘点一下明天要补的货，门口的风铃，却毫无预兆地响了一声。
“叮铃——”
一个高大的身影踉踉跄跄地冲了进来。那是个男人，身上穿着一套破烂不堪的土黄色防护服，头盔的面罩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几缕黑红色的液体顺着裂缝往下淌。
抬头的一瞬间，林零几乎弹了起来，手中下意识地握紧了藏在柜台下的金属棒球棍。
抢劫？
但男人的目标并不是她，也不是收银台。他像一头濒死的野兽，凭着最后的本能扑向了冷饮柜。他用一种近乎野蛮的力道拽开柜门，冰冷的白气混杂着血腥味弥漫开来。他颤抖着手，抓起一瓶矿泉水，却因为神经质的哆嗦，几次都无法拧开瓶盖。
“水……”他从喉咙里挤出嘶哑破碎的声音，像破旧的风箱在做最后的挣扎。
林零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但她让自己强行冷静下来。她开始仔细观察，这个男人身上的伤口狰狞外翻，边缘参差不齐，绝非刀伤。他不是来抢劫的，他更像是在逃命。
她没有走出柜台，而是从手边的小冰箱里另取了一瓶水，拧开，隔着柜台递了过去。
“钱。”她言简意赅，声音比预想中要镇定得多。
男人几乎是抢过了水瓶，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仰头就往嘴里猛灌。大半瓶水顺着他破损的头盔流了下去，浸湿了肮脏的衣领。他剧烈地喘息着，另一只手在腰间一个破旧的包里胡乱摸索，最终，掏出了一枚古怪的青铜币。
“哐当。”
硬币被丢在收银台上，发出沉闷的、非金非银的声响。林零的目光被它吸引，那是一枚比现代硬币要大上一圈的古币，上面没有熟悉的国徽或数字，而是铸着一圈复杂而陌生的、仿佛某种祭祀符文的图案。
就在她愣神的片刻，喝完水的男人已经向外走去，刚走出店门就身体猛地一晃，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再也没有了声息。
林零的心猛地一缩。
死了？
她站在门边，握着棒球棍，小心翼翼地凑过去，用棍子尖端捅了捅男人的身体，没有反应。她探了探鼻息，一片冰冷。
便利店里，一个深夜闯入的陌生人，死了。
林零的脑子飞速运转起来。报警？怎么解释？一个穿着奇怪防护服的人死在我的店里？警察会信吗？
就在她手忙脚乱地准备掏手机时，一件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叮咚——”
一声清脆悦耳的电子音，凭空在便利店里响起，像是超市扫码的声音。
紧接着，一个毫无感情的机械女声，仿佛直接在她脑海中回荡：
【检测到启动资金（异界货币），位面便利店系统激活，编号734！】
【新手保护协议启动，店铺初始化中……】
什么？！
林零猛地抬头，环顾四周。附近除了她和门口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空无一人。
紧接着，她看到了让她毕生难忘的一幕。
便利店那扇巨大的透明玻璃自动门，仿佛变成了显示器，外面的景象开始扭曲、模糊，像被投入水中的油画，又像信号不良的老旧电视。原本熟悉的国道、路灯和远处的树林，被一种不可名状的力量飞速地擦除、替换！
取而代之的，是一幅活生生的、充满了诡谲想象力的奇幻画卷。
离得最近的，是一片如同海底珊瑚礁般的菌丛。它们不高，但形态各异，有的像玲珑剔透的鹿角，菌柄上流动着熔金般的光泽；有的则像一朵朵盛开的蓝色妖姬，花瓣般的菌盖边缘，凝结着露珠大小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孢子囊，如梦似幻。
更远处，则是真正意义上的菌菇森林。一颗颗十几米高的巨型菌菇拔地而起，它们的菌盖巨大，像一柄柄撑开的、能容纳数十人的巨伞。有的菌盖呈深紫色，上面点缀着星辰般的银色斑点，每一次呼吸般的翕动，都会洒下点点银色的磷光，像一场永不停歇的流星雨。
整个世界，就在这些奇美壮丽的菌类植物的微光照耀下，呈现出一种静谧而深邃的美感。
然而，在这极致的美丽之下，却隐藏着致命的危险。林零看到，一只飞蛾般的生物，被那些美丽的磷光吸引，刚刚靠近一株紫色巨伞，就被菌盖下垂落的、如同柳絮般的菌丝轻轻一卷，瞬间消失无踪。
这片美丽的世界，会吃人。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同时，林零的面前，凭空浮现出一块淡蓝色的、半透明的光屏，散发着幽幽的光芒，照亮了她惊骇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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