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仇远坐在渡口边,怀中抱着墨竹。
他要往东去黎那汐塔,找哥舒临、残星会和鸣式的疑点。虽是明庭在案逃犯,但手握本兵印信文书,再加上今州令尹协助,倒也来去自如。
只是渡口的船迟迟不来。
潮水拍岸,声声慢,好似磨剑。
天边云斜,风忽而变了,生出另一种频率。
两截同根的竹,在风里撞出一样的响,连竹节的共振都分毫不差。
仇远侧头,朝着声音来处。
他看不见,可心镜里的竹林却看得见,竹叶齐齐垂首,指向几步外的影子。
男人站在那里。
衣袂带风,竹香混着酒气,清清爽爽,没有药味。
人影昏沉,又似墨竹。
仇远认得清这频率的轮廓,和自己一模一样,却混着翠绿的光。
男人没动,也没说话。
视线却在他的脸上,落在他盲了的眼睛上,落在他腰间系着的竹壶上。
仇远忽然笑了。
他当然知道这人是谁,就像知道自己腰间竹壶里装的不是酒,而是药。
船声终于从江雾里钻出来。
明庭安排的艄公喊了一嗓子。
“船来了!”
仇远撑着墨竹慢悠悠起身,竹壶在腰间晃了晃,药味散了点。
他没再动,就等着那道重叠的频率靠近。
果然,脚步声近了。
一只手伸过来,扶住了他,带着点急切,却又刻意放轻了力道。
“这的路不好走。”
男人的声音,和他自己的一模一样,却更清亮些。
没有被药气熏过的沙哑,没有被风霜磨过的沉郁。
“多谢好意,我看得见。”
“心镜里的路……不算数,我觉得你看不见。”
男人顿了顿,语气里带点固执。
“你怎么知道不算数呢?莫非你也有心镜?还是同我一样的心镜?”
“我当然有。”
男人的手没松开,仇远的人也没动。
艄公又喊了声,江风卷着雾扑过来,带着水汽的凉。
男人扶着仇远往船上走,脚步放得极慢,每一步都先替他踩稳了,才敢让他落脚。
仇远总是觉得好笑,嘴角勾起来。
“你倒比我还怕我摔着。”
男人没答,只低头看了眼那双空茫的眼睛。
“脚下的石子滑。”
他道,声音裹着雾,比刚才沉了些。
顿了下,又补了句解释。
“今天雾大了,艄公没点灯。”
仇远嗯了一声,心镜里的竹林明明灭灭。
这人没说实话。
不是雾大没点灯,而是怕灯光晃着他的眼。
他盲了这么多年,早不怕光了,可他不知道,还像护着什么珍宝似的,特意让艄公晚些点。
舱内窄小,只摆着一张桌两把椅。
男人扶仇远坐下,自己才在对面落座。
刚坐稳,仇远就听见腰间竹壶被碰了一下。
男人轻轻敲了敲壶身,动作很轻。
“你在喝药?是张太医的方子?”
仇远挑了挑眉,伸手摸到腰间的竹壶,打开盖子,递过去。
药味浓烈,带着竹的微苦,是他这些年来最熟悉的味道。
“这是激发共鸣力的药,基本上没怎么喝过。大多数人并不值得拔剑,一竿竹枝足矣。”
“也是,我这也没人值得拔剑。”
男人把药壶递回去,而后从自己腰间解下一个酒壶。
同样是竹制的,却是明庭的新竹。
“我这壶里温的是酒,要不要喝一口?”
仇远接过酒壶。
是金陵春,明庭最好的酒,温过后更加浓郁,如沐春阳。
心间竹韵兀自静了。
那年他刚入镇抚司,案子办得漂亮,梁大人拉着他在明庭的酒肆里喝了半宿。
酒是金陵春,也是温的。
后来世事无常,他就再没喝过那样的酒,也再无多少时间品酒细酌。
只剩药味,苦的,涩的,喝下去胃里发寒,却能在拔剑出鞘之时,再多一分可能。
“怎么不喝?”
男人见仇远握着酒壶不动,又把壶往他面前推了推。
“是怕我下毒?”
仇远笑出声,拿起酒壶,仰头喝了一大口。
酒液滑过喉咙,烘得暖,把药味烘得干干净净。
“我自己的酒,哪有怕下毒的道理。”
“你倒直白。”
男人也拿起自己的酒壶喝了一口。
“就不怕我不是你想的那个人?”
“为什么要怕?”
仇远靠在椅背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沿。
“这世上,我自己走过的路,我当然清楚。”
“就像我清楚,你腰间的剑,叫裁竹。”
男人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果然,还是自己最懂自己。”
江雾更浓了,船身轻轻晃着,和潮水拍岸的声音混在一起。
男人没说话,只看着仇远,视线落在他鬓边的碎发上。
那里有一道浅疤,男人没有。
“你去黎那汐塔,也是找线索?”
“嗯,找伤痕、找哥舒临、找鸣式。你呢?”
“只找鸣式。”
男人顿了顿,声音柔了些。
“残星会没有渗透进明庭,梁大人还在镇抚司,伤痕还被关在今州。”
“哥舒临没被鸣式蛊惑,只是在今州时被缠上了,现在转为暗地里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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