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曜一语既出,董璇儿如遭冰水浇头,周身血液似都凝住。
她猛地抬首,杏目圆睁,难以置信地望向王曜那映着星辉、略显苍白的侧脸。
随王嘉修道?这念头如同晴天霹雳,炸得她心神俱裂。
那老头究竟对子卿说了些什么?莫不是以那虚妄玄谈蛊惑了他?乱世未平,壮志未酬,他这般经世之才,岂能遁入空山,与草木同朽!
一股急火直冲顶门,董璇儿也顾不得方才那份仰望星河的静谧心境,更忘了先前小心翼翼维持的温婉形象,一把扯住王曜的衣袖,声音因急切而微微发颤:
“子卿!你、你胡言些什么!那王先生……王先生虽是高人,然其所修,终究是出世之法。你身负太学之望,天王赏识,同窗期许,更有澄清天下之志,岂可因一时病中郁结,便生此避世之念?这、这终南山虽好,非是你辈久居之地!长安城中,多少事待你回去……”
她心绪如麻,既怕言语过重惹王曜不悦,又恐劝阻不力真个让他生了离尘之心。
一番话说得又快又急,逻辑混乱,遣词用句全失了平日伶俐,只觉词不达意,越说越是懊恼,脸颊涨得通红,连耳根都烧灼起来,扯着王曜衣袖的手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窘迫得几乎要跺脚。
王曜初时还沉浸在自己那半是试探、半是茫然的思绪里,忽见董璇儿如此情急模样,与平素那个或娇蛮、或执拗、或偶尔流露柔情的官家小姐判若两人,那份毫不掩饰的关切与慌乱,笨拙却真挚地扑面而来。
他先是一怔,随即胸中那股因噩梦与王嘉惊世之言而积郁的块垒,竟似被这突如其来的鲜活景象冲开了一道裂隙。
他看着董璇儿那急得快要哭出来的样子,眉眼间那抹沉郁渐渐化开,终是忍俊不禁,由低笑转为朗声大笑。
笑声清越,在这寂静的山谷中回荡,惊起了不远处篝火旁闲谈的几人。
他仰首向天,连日来笼罩眉宇的阴翳仿佛被这畅快的笑声震散,星月光辉洒落,映得他面容虽带病容,却焕发出一种久违的疏朗之气。
“哈哈哈……璇儿啊璇儿,我不过随口一言,看把
你急得……
董璇儿被他笑得先是一懵,旋即醒悟过来,知他方才那话多半是存心逗弄自己,心下顿时气恼不已,暗骂这人病了一场,倒学坏了,竟会拿这等事来吓唬人!
可那股悬到嗓子眼的惊惧一旦落下,化作羞愤之余,更多的却是如释重负的虚软。
她猛地甩开他的衣袖,背过身去,恨恨地跺了跺脚,嗔道:
“你……你这人!忒也可恶!竟拿这话来唬我!
语气虽恼,那微微颤抖的肩头却泄露了她方才真实的担忧。
这时,柳筠儿柔婉带笑的声音自篝火边传来:
“哟,这是怎么了?方才还见二位凭栏望星,说着体己话儿,怎地转眼间,我们董娘子就气得背过身去了?子卿,可是你欺负了璇儿妹妹?
她语调温软,带着几分善意的调侃,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满是了然。
吕绍正拿着一根树枝,笨手笨脚地拨弄着火上烤得滋滋冒油的鲜鱼——那是王嘉白日里又去太乙池冰钓所得。
闻声也抬起头,咧开嘴笑道:
“就是就是!子卿你才好了些,可不许惹董娘子生气!快些过来,这鱼烤得正是火候,再晚些,可就只剩鱼骨头喂山猫了!
他一边说,一边吸着鼻子,眼巴巴望着那焦黄的鱼身,显然已馋虫大动。
王嘉与玄明也坐在火旁,王嘉依旧是那副淡漠神情,嘴角却似有若无地牵动了一下,玄明则是憨厚地笑着,忙前忙后地照料火堆,摆放碗筷。
被众人这般打趣,董璇儿面上更是挂不住,却又不好真个发作,只得扭捏着转回身,狠狠瞪了王曜一眼。
王曜见她腮晕潮红,羞恼交加,眸中水光未退,别有一番动人风致,心中微软,含笑向她伸出手:
“好了,是我不该。永业说得对,烤鱼须得趁热,莫要辜负了先生辛苦垂钓,也莫负了这良辰星夜。
董璇儿见他目光温和,带着歉意与安抚,心头那点气恼便也散了,只是面子上下不来,轻哼一声,到底还是将手递了过去,由他牵着,一同走向那跳跃温暖的篝火。
众人围火而坐火光跳跃映着一张张带着山居野趣的脸庞。
松脂燃烧的噼啪声混杂着烤鱼的焦香驱散了山夜的寒寂。
玄明将烤好的鱼分与众人又温了一壶村酿的浊酒虽粗糙却别具山野风味。
王曜病体初愈只略尝了些鱼肉喝了小半碗鱼汤酒是点滴未沾。
董璇儿与柳筠儿倒是小酌了几杯面上渐染胭脂。
那两个留守的护卫也分得了鱼肉坐在稍外围处默默吃着神情警惕中亦透着一丝放松。
吕绍倒是兴致极高他不断向除了王曜以外的众人劝酒:
“山中寒重大伙快饮些热酒驱驱寒气.”
酒虽粗劣然此情此景却别有一番风味。
几口温酒下肚身上暖烘烘的连日来的疲惫与紧张似乎都缓解了不少。
就连王嘉也默默饮了半碗浑浊的老眼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深邃难测。
半壶酒尽夜色愈发深沉四周山林寂静唯有篝火噼啪作响。
不知是否因酒意还是这与世隔绝的静谧让人心生异样吕绍缩了缩脖子
“这山里……晚上可真静得吓人连声狼嚎都听不见。”
他这话仿佛打开了某个话匣子王嘉微微一笑放下酒碗目光扫过众人那平淡无波的语调在此刻幽寂的氛围里莫名染上了一层森然之意:
“静?或许并非无物只是尔等凡眼未识罢了。”
他顿了顿见众人都望向他尤其是柳筠儿和董璇儿眼中已带上了一丝好奇与怯意便缓缓开口道:
“山中夜长枯坐无趣老夫便与你们讲一讲这终南山的旧闻吧。”
玄明闻言脸色微变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默默添了根柴火。
王嘉也不理会自顾自说了起来:
“你等初入山时曾在山脚那处名为‘栖云里’的村庄歇脚宿于‘听松居’客舍可还记得?”
吕绍立刻接话:“记得记
得!那客舍颇为雅致我们还赞那主人会挑地方呢!”
“雅致?”
王嘉嘴角勾起一抹古怪的笑意。
“可知那‘栖云里’在百余年前乃至更早并非什么村落而是前朝一处乱葬岗?战祸连年尸骸无主皆草草掩埋于此。怨气积聚戾魂不散。所谓村庄客舍不过是后来之人为镇住那冲霄怨气假托人居之名所建。那听松居下的地基据传便是当年埋尸最多处你们夜间安眠可曾感到一丝半缕的阴寒之气萦绕不散?”
他话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落入玉盘。
篝火猛地爆开一个火星发出“噼啪”一声脆响。
柳筠儿与董璇儿俱是身子一颤互相靠紧了些。
吕绍脸上的笑容僵住下意识地环顾四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连那两名护卫握刀的手也不自觉地紧了紧竖起了耳朵。
王曜虽神色还算镇定但眉头也已微微蹙起回想起那夜在听松居确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阴冷当时只道是山间夜寒如今想来……
王嘉继续道声音愈发飘忽:
“次日登山为你等指点路径的那位‘南山公’……可曾留意他身着葛袍乃是前朝样式?他那茅庐周遭草木虽存却无半分鸟兽虫鸣之迹?此老并非山野隐士实乃前朝一位屡试不第、最终冻毙于山中的老儒一缕怨魂不散积年累月竟成了地缚之灵
董璇儿失声道:“先生是说……那南山公他……”
“还有那楼观台的清虚道长。”
王嘉不答转而提及另一人。
“他接待你等引经据典言谈不俗留你们宿了一晚。可曾细观其面容?是否面色过于苍白不见血色?步履之间悄然无声仿佛足不点地?《道德》有云‘古之善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豫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嘿畏四邻……或许非是畏活人呢?尔等在他那道观中安睡一夜可曾听到过除了风声、松涛之外的……其他声
响?譬如似有若无的叹息或是……女子低泣?”
柳筠儿已是花容失色玉手紧紧攥住了衣角那夜在楼观台她似乎确实在半梦半醒间听到过一些难以辨明的细微声响当时只以为是梦境……
王嘉目光扫过众人惊惧的脸最后落在王曜身上语气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森然:
“最后便是尔等礼佛的那几间山中精舍了……佛光普照是否能度化执念?那为尔等解惑的老僧言谈间机锋深妙可曾想过他或许并非生人?数十年前有一云游高僧于此圆寂遗蜕便供奉在精舍之下。尔等所见老僧或许只是他残留的佛法愿力所化依旧在此接引‘有缘’点化迷津。那舍中檀香究竟是香火之气还是……涅槃之烬?”
他这番联想将沿途所遇的村庄、隐士、道长、佛舍悉数蒙上了一层鬼气森森的疑云。
吕绍牙齿都有些打颤
“先、先生莫要吓唬我等那栖云里人来人往南山公、清虚道长、佛舍老僧分明都是活生生的人香火、言语、行止与常人无异……”
“无异?”王嘉冷笑一声。
“这终南山深处年代久远有些东西早已模糊了生死界限最擅长的便是模仿生人编织幻境。尔等以为遇到的皆是机缘巧合却不知或许是早已注定要引你等踏入此地的……障眼之法。”
他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再次定格在王曜身上。
“尤其身负异兆、心神激荡之人周身气息与常人不同更易吸引这些徘徊于阴阳缝隙之间的东西前来窥探甚至……依附。”
这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柳筠儿“啊”的一声低呼猛地站起身声音发颤:
“我……我实在听不得了先、先回房歇息了。”
说着也不等众人反应几乎是踉跄着向厢房跑去。
董璇儿见她跑了更是吓得魂不附体脑中尽是听松居的地基、南山公的葛袍、清虚道长的苍白脸、佛舍金身下的诡异哪里还敢再待片刻慌忙也跟着站起语无伦次地对王曜道:
“我、我也去睡了!子、子卿
你们也早些歇息!莫要再听了!
话音未落,已是提着裙摆,小跑着追柳筠儿去了,那仓惶的背影,仿佛身后真有无形之物追赶。
两名护卫面面相觑,他们平素刀头舔血,等闲土匪山贼根本不放在眼里,可对这玄之又玄、涉及神怪幽冥之事,却是发自心底的敬畏。
此刻听王嘉讲得煞有介事,细节处竟能与他们沿途所见一一对应,只觉四周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冰冷的眼睛在盯着,后背阵阵发凉,不由自主地向篝火中心挪了挪,手握紧了刀柄,指节泛白。
吕绍强自镇定,干咳两声,声音却掩饰不住地发抖:
“子、子卿,我看……看夜色已深,明日还要筹划下山之事,不若……不若就此散了吧?
他说话时,眼神却不住地瞟向王嘉和四周的黑暗,生怕他再冒出什么惊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