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薄雾如纱,尚未完全散去的长安城安仁里巷口,已闻车马辚辚。
王伍与王铁父子早早将行囊搬上那辆董迈雇来的牛车,与装载着些许长安土产的辎重车并排停着。
十余名董迈麾下的护卫已然控马肃立,虽只十数人,却自有一股行伍肃杀之气。
陈氏与董璇儿相携送至门外。
陈氏眼窝深陷,显是一夜未得安枕,此刻仍拉着王伍的手,声音带着未尽的哽咽:
“伍哥儿,铁娃,何不多住几日?这般匆忙便要回去,叫我这心里……”
董璇儿亦在旁柔声劝留:
“伍叔,铁哥儿,何不多住几日,也让婆婆和我略尽心意。”
王铁到底年少,见识了帝都繁华,又见李虎能随王曜出征,心中正自羡慕不甘,闻听此言,脸上便露出几分不情愿来,嘴唇嚅动,刚要开口,却被其父王伍一眼瞪了回去。
那目光严厉,带着不可造次的警告。
王伍随即转向陈氏与董璇儿,黝黑朴实的脸上立刻换上一副敦厚笑容,连连摆手:
“婶子,弟妹,千万莫要再留了!家里春耕在即,节气不等人,耽搁一天便是耽搁一年的收成。俺们已是叨扰了这许久,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待日后得了空闲,定再来长安看望婶子和弟妹。”
他话语恳切,透着庄稼人对于农时的敬畏与执着。
正说话间,一辆较为宽敞的青篷马车驶近,车帘掀起,露出董迈那张端肃的面孔。
他今日换上了一身浅绯色官常服,头戴介帻,已是一副准备返回任所的打扮。
他目光扫过众人,不见王曜身影,不由微微蹙眉,开口问道:
“子卿何在?今日返程,他这做女婿的,怎不来相送?”
董璇儿心头一跳,面上却强自镇定,上前一步,敛衽行礼,声音尽量保持平稳:
“爹爹恕罪,子卿他……太学中有紧急课业,祭酒相召,天未亮便匆匆赶去了。他临行前再三叮嘱女儿,定要向爹爹赔罪,未能亲送,实非得已。”
董
迈闻言,捻须“哦了一声,倒也未深究。
太学规矩森严,祭酒王欢又素以严厉著称,急召学子亦是常事。
他只当王曜勤勉,便不再多问,颔首道:
“既是祭酒相召,自当以学业为重,罢了。
说罢,他放下车帘,吩咐启程。
护卫们簇拥着董迈的马车当先而行,王伍、王铁登上后面的牛车,车夫一挥鞭子,牛车发出沉重的吱呀声,缓缓启动。
陈氏与董璇儿立于门首,目送着车队辚辚远去,消失在巷口拐角,方才收回目光。
婆媳二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那强压下的忧虑与空落,却默契地不再多言,相携转身回府。
与此同时,长安城西南二十里外的细柳原上,却是另一番景象。
时值二月底,原野初绿,丰水东岸这片高地之上,早已不复往日平旷。
放眼望去,营寨连绵,旌旗蔽空。
赤底黑字的“秦字大纛与各色将旗在料峭晨风中猎猎作响,如同无数巨鹰展翼。
栅栏鹿角层层设防,刁斗森然。
一队队顶盔贯甲的士卒手持长戟劲**,巡弋往来,步伐铿锵,甲叶碰撞之声与远处传来的操练呐喊、战马嘶鸣交织在一起,汇成一股肃杀凛冽的洪流,直冲云霄。
空气中弥漫着烟火、皮革、金属与泥土混合的独特气息,一派大军云集、枕戈待旦的火热景象。
中军帅帐之内,气氛却相对沉静。
破虏将军**踞坐于主位之上,一身青色常服,未着甲胄,然其人生得高大魁伟,面庞棱角分明,一部马蹄胡更添威猛,即便闲坐,亦如猛虎踞岩,不怒自威。
他目光沉凝,正与下首一人交谈。
那人一身青灰色布袍,身形清瘦,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隼,正是尹纬。
他此刻竟出现在这军营帅帐之中,神色坦然自若,仿佛此处与太学书斋并无不同。
“景亮。
**声若洪钟,带着关西武将特有的直率。
“昨日**兴突然跑来硬是要塞子卿到某军中挂个参军名头随征。数月前我在博平侯府与子卿有过一面之缘观其谈吐才思敏捷见识不凡确非等闲之辈。**兴言其乃为报**秋晴那丫头之恩义之所至慨然请行。其志可嘉然则……”
他话锋一顿浓眉微锁透出几分疑虑:
“沙场非是书斋刀剑无眼岂是儿戏?某观其人文质彬彬虽有一股锐气终究未经战阵。此番入蜀山高水险敌情叵测某亦难保万全。更何况我听闻他前日方才大婚燕尔新婚便赴险地……**兴此举我总觉得有些孟浪了。景亮你与他同舍而居知之必深依你看此事可还靠谱?此子究竟如何?”
尹纬闻言嘴角牵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似笑非笑。
他指尖轻轻叩着面前粗糙的木案发出笃笃轻响缓声道:
“将军所虑自是老成持重之言。王曜此人……”
他略一沉吟似在斟酌词句。
“其才具器识确非常流。纬浅见或可比之昔年杜武库(杜预)之博学多通羊叔子(羊祜)之德信怀远。且其性刚直重然诺遇事有担当此番为报恩义不顾新婚毅然请行看似冲动实乃其本性流露绝非一时血气之勇。”
他抬眼看向**目光深邃:
“人各有其际遇亦有其抉择。他既已说动**将军找到将军门下足见其意已决心志甚坚。将军世间英才多需磨砺方能成器。蜀道虽险或正是其砥砺锋芒之砥石。他若果真……有何不测亦是求仁得仁咎由自取与人无尤。将军既受**将军所托不若便成全了他这段恩遇
**听罢抚须沉吟不语。
尹纬将王曜比作杜预、羊祜评价不可谓不高。
他虽是一员猛将却也并非不晓文事深知此二人皆乃出将入相之才。
正在思忖间忽闻帐外亲兵高声禀报:
“启禀将军!抚军将军府参军王曜携一从人于营门外求见!”
尹纬闻言,不由轻笑出声,淡淡道:
“将军,说曹操,曹操便至矣。”
**精神一振,扬声道:“传!”
帐帘掀动,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步入帐中。
当先一人正是王曜,他已换上一身略显宽大的浅青色戎服,未着甲,头上未冠,只用一根木簪束发,虽衣着简便,然身形挺拔,步履沉稳,眉宇间虽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色,目光却澄澈坚定。
而当他目光扫过帐内,看到安然坐于下首的尹纬时,不禁愕然,脱口问道:
“景亮?你……你何以在此?”
尹纬好整以暇地整了整袍袖,淡然一笑,反问道:
“怎么,就许你王子卿为报恩义,坚请入蜀,就不许尹某也随军走走,见识一下这巴山蜀水,金戈铁马?”
王曜一时语塞,心知尹纬行事向来莫测高深,此举必有深意,但此刻不及细问。
他身后那人,身形魁梧雄壮如铁塔,几乎将帐门的光线挡去大半,正是李虎。
他依旧穿着那身半旧的葛布短褐,外罩一件无袖皮甲,背后斜挎着一张硬木大弓,腰佩猎刀,站在那里,自有一股剽悍勇烈之气扑面而来,与这军营氛围竟是浑然一体。
**那双锐利的眸子立刻被李虎吸引,他上下打量一番,眼中掠过毫不掩饰的赞赏,转向王曜问道:
“子卿,你身后这位壮士是……?”
王曜忙侧身引见:
“回将军,此乃学生自幼同村兄弟,名唤李虎。听闻学生欲往蜀中,定要随行护卫。”
他顿了顿,补充道:
“去岁为患华阴南山,伤人无数的那头猛虎,便是李虎一箭贯喉,将其诛杀。”
“哦?”
**闻言,虎目顿时精光爆射,他本人便是力能格兽的猛将,最喜这等勇力之士。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李虎面前,又仔细打量一番,见他肩宽背厚,手臂筋肉虬结,站立如松,气息沉浑,不由赞道:
“好!好一条猛汉!能独力射杀恶虎,真壮士也
!想不到子卿乡里,竟有如此豪杰!”
李虎面对**这般名将的夸赞,仍是那副憨直模样,既不惶恐,也不自得,只是抱拳向**和尹纬各自一揖,瓮声瓮气道:
“将军过奖,尹先生好。”
言罢,便不再多话,默默退至王曜身侧侍立,如同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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