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如气象广播预告的那样,遵匀开始下雨了。
起初淅淅沥沥。
没过半天便黑云压城,天空似被撕出一道大口子,暴雨倾盆而下。
季好身着蓑衣斗笠,从密密麻麻的雨线中穿过,“妈,爸,赶紧收拾东西,跟随大部队转移到旧寨。”
“上旧寨?”
“那么多草袋竹尖儿,不起作用吗?”
“河水增幅太快,一直不见停,堤坝……筑人墙都填不过来了,就怕山崩埋掉整个村子,大队长说先上山……”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活着就有无限希望。
“东西不用收拾太多。”
“妈知道。”
季好也回自己屋。
她要收的主要是家里钱财。
自不上学正经赚工分后,家里的钱票大头就交给她保管了。
她找出油纸,将钱和工业券、各种各样的票证里三层外三层,包了又包,外头还裹上一层防水尿素袋,最后绑在腰间武装带上,而后到厨房取了一小袋糙米、火柴、镰刀……
一家三口往大队部赶时,村里的铁喇叭在反复催促:
“各家各户赶紧收拾东西到大队部集合,连夜上小福山旧寨。”
“各家各户赶紧收拾东西到大队部集合,连夜上小福山旧寨。”
“各家各户……”
季好寻了个屋檐能避雨的位置把季四勇放下。
还没喘匀气。
于克光找了过来:“好妹儿,你去一趟水利兵团,跟那边说一声我们进小福山避洪了。再问问他们要不要先撤上山。”
“嘎公,我没力气了。”
季好气喘吁吁,弓着腰摆手,“背了我爸一路,实在跑不动,你让表哥他们去。”
于半芹也说:“对,爸你让先秋去。”
外孙女和女儿通通不听指挥,于克光大为恼火。
只是此时实在没空训斥人,他便重重哼了一声:“危难关头勇上火线是全家光荣的事,老五,你们娘俩觉悟太低,太不够了。”
扭头安排石峰去了。
季好嘴角撇了撇,小声嘀咕:“就知道使唤我们。”
“跑得快又熟悉路况的人那么多,非得叫我。”
于半芹对亲爹的德性清楚得很:“喊你去,最后才能变成他于书记的功劳。”
她对亲爹彻底心寒就是因为看透了他。
“你嘎公这个人就喜欢搞些虚名,你去了,人家只要夸你,他就能拐到他自己身上,说什么长辈正才能教出正直的小辈……”
偏偏于克光从不拿于家正经孙辈冒险,只会让季四勇、季好上。
呵,讽刺不?
就问这种爹可恨不可恨?!
可惜不管母女俩如何觉得,旁人眼里,只觉得他太负责了。
见季好想也不想就回绝,就有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在旁边唧唧歪歪:“小福山你闭着眼都能走,通知兵团这么小的事都不愿动一下,季好,你有点自私哦~”
“王嬢嬢,你们家老大呢?等下帮忙背我爸上山噻。”
王嬢嬢脱口就道:“凭什么?”
季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乡里乡亲,背我爸一段路都不愿意,你这样做也太自私了呀。”
王嬢嬢被噎得脸色发青。
讪讪地往她儿媳妇孙子的方向缩了缩。
周围其他人见状,忍不住笑她:“光会翻嘴皮子,好妹儿离开哪个来背老四呀?”
“哎,王嬢就是这性格,她做好人出主意,别个去办事。”
“哈哈哈哈。”
“……”
“你们有没有大队长他们小题大做?雨是大了点,但有必要上山吗,山上除了能避雨可是什么都没有,吃的喝的到时啷个解决?”
不知谁提了话头。
广场开始吵吵嚷嚷,怨声载道,“年年下雨,哪里有那么严重?”
“就是,我锅里刚放米,催催催,像赶着投胎一样……”
“不快一点才是离投胎不远。气象站都讲会连下几天,回旧寨当然最稳妥。”
“话是这样讲,如果水没淹过来,我们白上山;但水真来了,房子家什全毁,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我觉得啊,最好安排民兵队的留下来抢救村里的财产物资。”
“吔,车癞子你心肠黑哦,你龟儿小心蛇钻屁|眼。”
“民兵队是各家的年轻娃娃,人重要还是那点子东西重要哇?你好意思发瘪言。”
“……”
“同志们,各家互相清点人数,缺了谁及时上报。”
“五分钟后启程。”
于诚举着喇叭,一遍一遍重复,但两千多人里总有一些不听安排。
“大队长,于大嬢他们一家还没到。”
“于老根也不在。”
“还有孙靖祖孙俩没到。”
“……”
清点了两遍,有十六户缺席。
于诚气得脸色铁青。
他丢开喇叭,一把捡起铜锣猛敲了三下,“于飞,你爹妈呢?”
精瘦汉子缩起脖子:“我爹说,说老屋住二十多年,安全得很,龙王来了也冲不走……”
“赶紧些,你赶紧把他们带过来。”
这于大嬢也是!
家里出个大学生不得了,开始洋盘(桀骜)了,居然也跟着乱来,不听集体的安排。
于诚黑着脸命令:“于先秋,你带几个民兵把那些不怕死的家伙揪过来。要实在不愿走也不要耽搁,直接往山上去。”
现在的情况是跟老天爷赛跑,只能先保全大部分村民。
不想活的,他也没办法。
于诚让干部们拿着手电筒。
分段插入长长的队伍中,方便随时核对人数。
“跟上,家里老人行动不便,年轻人就背一下。”
“小娃娃好生放背篓里。”
“后面的人帮忙看一看,背篓里的娃儿不要出事,路过滑的地段互相照看一下。”
“最后一句,不要掉队。”
季好一家排在队伍中后段。
于半芹背着一家三口换洗的衣服、口粮,她背着父亲季四勇,季四勇手里举着一个特制的小小的桐油火把。
因有蓑衣遮挡,火把勉强可以发出微弱的光。
走了快半小时,季好感觉到背上父亲举着火把的手微微发抖,“爸,你可以把火把放低点,我能看清路。”
季四勇没作声,只是又把火把举高了几分。
季好无奈,又有点骄傲。
她知道她爸是想给后面的人照路,即便自己情况不太好,他依然改不掉骨子里的善良。
黑漆漆的雨夜里,长长的队伍缓慢地向山上移动。
突然——
“轰隆”一声,震耳欲聋的响声传来,所有人都僵在原地。
“堤坝……塌了?”有人惊恐呢喃。
季好心头也跟着一紧。
她屏住呼吸,竖着耳朵又听了听,发现还有微微的震声。
心稍微定了定,拔高音量:“不是堤坝方向,声音从鹧鸪岭传来的。”
仿佛印证她的话一般,脚下很快有了震感。
队伍瞬间乱成一团,哭喊声、惊叫声此起彼伏。
“安静,不要乱跑!”
于诚举着喇叭大声吼,又连敲几声锣,“附近山体滑坡了,所有人加快速度,我们离旧寨不远了。”
季好背着父亲,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队伍移动。
豆大的雨水顺着斗笠往下。
混合着汗水滑进眼里,火辣辣的疼。同时,她感觉背上的重量越来越沉,双腿像灌了铅一样。
“好妹儿……”
季四勇也察觉到闺女体力跟不上了,“没多远了,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不行。”
季好咬了咬牙,担心拖慢后面队伍的速度,她双手紧紧托住父亲的双腿侧过身,打算让他们先行:“三联哥,你们先走。”
“好妹儿,把你爸放下,我来背。”
一个急促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季好回头,是于先宏。
“看着我作甚么?”
于先宏粗声粗气,“你爸当然救过我家二跳子的命,别磨蹭,快把你爸放下来。”
季好一愣。
心头涌出一阵暖意。
她冲于先宏点了下头,小心翼翼把季四勇转移到于先宏背上,“谢谢。”
“谢什么。”
于先宏闷声道:“是我欠你爸一句谢谢,更欠一句对不起。”
那年二跳子安全回家,他们一家人都很感激季四勇,想第二天上门道谢,哪知季四勇没回家。
后来得知二跳子亲眼看到人家滚落山坡却没吱声,当起了闷葫芦,害对方的腿耽搁太久没能救回来,他们哪有脸上门?
除了没脸,还怕季家让他们赔医药费,于是这缩头乌龟一当就是五年。
“事情都过去了,不提了。”季四勇语气平静,“二跳子当时才七岁,吓傻了也正常。”
于先宏脚步明显踉跄了一下,斗笠挡住的表情更加惭愧。
季好没瞧见,她转身搀扶于半芹。
一行人又走了大概十多分钟,前方忽然传来一阵惊呼,季好踮脚,但什么都没看到。
只能看到队伍开始乱作一团,大家争先恐后往前跑。
她们不知情况也盲目地跟着跑。
等跑到大榕树附近,才听前面队伍的人说更前方的山壁开裂了,偏偏这段路非常狭窄,有三四百米长。
“好妹儿。”季四勇突然开口,“你眼神好,对路况也熟,你去前面帮忙指挥。”
“可是……”
“不用担心我和你妈。”
季好咬了咬唇,看向母亲于半芹,于半芹点微微了下头,“去吧。”
“……嗯。”
季好挤过人群来到大队长的位置,眼前的景象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山壁上裂开了一道足有两指宽的缝隙,浑浊的泥水正不断往外渗出来,崖顶那两棵巨柏摇摇欲坠,随时可能连根拔起砸下来。
“不要慌,一个一个过!”
于诚声嘶力竭维持秩序,“老六,你磨蹭啥?不要耽搁大家的时间。”
“大队长。”
季好跳上外沿的一块石头上,解下腰间武装带系在两棵小树上当防护栏,“你到前面维持纪律,免得进寨生乱,我负责这里。”
对季好于诚向来信任,“好,好妹儿,那这儿就交给你了。”
“保证完成任务。”
“乡亲们,听我指挥!”
季好声音清亮,“排成单列,间隔三步!”
她笔挺的站在崖边。
这个举动显然给了大家无限信心,队伍渐渐变得井然有序起来。
邵礼垚隔远远的,就听到了她的声音。
他胳膊戳了安永良一下,给他使眼色。
安永良眼中闪过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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