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腊月十五,江渺月出嫁之日,仅有七日了。她的地位从来不高,但毕竟是指婚给太子,加上年关将至,太师府上上下下都为此忙碌起来,各屋各院早早挂上火红灯笼,整个府邸显得喜气洋洋。
细雪飘,江渺月靠在望秋阁回廊处,往外望,是下人们正来来往往装点景观,倍感无趣,伸手任飘雪落于掌心。
“小姐,婚期在即,当心惹了风寒。”竹语为她披上一件雪灰大氅,“夫人那边来的消息,说宫里的教养嬷嬷,吴嬷嬷今日会到府上来,教小姐宫中礼仪规矩,估摸着会在府上住个几日。这吴嬷嬷是皇后身边的老人了,经验老练,教了不知多少入宫妃嫔,但蓉姨娘的意思,想让二小姐和小姐你一起受教,现下正在太师爷那里吹枕边风。”
“她倒是一直以来望女成凤,随她吧。”心不在焉回了句,想起那晚顾砚舟所言,将手中融雪握紧,收回。
那日他说了很多,从对她嘘寒问暖到朝中形势,毫无避讳,直到湛言从外面带回一件外袍,为她披上,又驱车将她送回府后,她都一直在心里咀嚼其中含义。
其实顾砚舟说得够直白。只是倘若他真同他话中一般,在朝堂之上无依无靠,那他的太子之位来的未免也太轻松。她从不相信一向猜忌阴鸷的皇帝,会因为一时救驾有功就草草册封太子,也不认为会如江逸淳等人所说,只是皇帝应对五子夺嫡的缓兵之计。那些平庸的名声,应当都只是他掩人耳目的计谋。
顾砚舟的生母于美人曾只是个二等宫女,他在八子之间能够得胜,即便是暂时性的,也少不了朝中有人在暗地里帮衬,而那人定然身居高位,且和太师府一党水火不容,江崇晟也不会没有察觉,比起与六皇子、四皇子的明争,此间必定更加暗流涌动。
她猛然想到,或许那个人不仅仅是朝中之人,又或许,不止一人。
而顾砚舟提起江渺月的生母苏氏,便是想用为苏氏沉冤昭雪作为笼络她的条件,好让她为太师府倒台助一臂之力。
她笑,既是弃子,裴氏向来把她看得紧,连江崇晟的院子都进不了,自己又有什么能力可助他?
不过他开的条件,的确正中下怀。
即便在这望秋阁也住不了几天了,为了出嫁时不失太师府脸面,江崇晟还是命人翻新了装潢,不似之前荒凉萧瑟。院里新栽的腊梅也开了,风过时幽香扑鼻,江渺月踱到凉亭处,棋案上还有她昨夜未曾解完的棋局,刚思量没多久,有丫鬟来告知她该去明德斋候着了。
明德斋,朱漆雕花门内,宽阔宏大,檀木书架高耸及梁,博古架上花瓶古玩尽显奢侈。晨光透过两侧雕花格眼窗,映得金丝楠木匾额上“清廉雅正”四字流光隐现。
江渺月上次踏入这里,还没有这么多摆设物件儿,记得是得有那么些年了。后来,就连路过也是极少的。她抚过书架上各式书卷典籍,大多崭新如一,瞧着心里可惜,便翻看了会儿。
吴嬷嬷还没来,江晚宁和江知浅倒是先一前一后进来了。
江渺月知道,蓉姨娘那边吹了枕边风,裴氏自然也不会让江晚宁独独占了便宜,所以见到二人都来了也毫不意外。
江晚宁看到她就没好脸色,见她捧着书,遂讥讽道:“行了,嬷嬷还没过来呢,你不用在这装模作样的。”
“三姐姐可不像二姐姐你,大字认不得几个,才不需要装模作样呢。”江知浅朝她吐舌,小跳到江渺月身边去。
江知浅这些日子里一直过意不去,夜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总觉得是自己不愿意嫁人才导致三姐姐要替她嫁给太子,愧疚又不知该怎么表达歉意,是连江渺月的面都不敢见了。
可她一想到过几日便再难见到她最喜欢的三姐姐,心里就闷得慌,今日正好被母亲叫来和三姐姐学规矩,听见江晚宁这样挖苦她,她自然要帮她还嘴。
江晚宁一双杏眼含愠,瞪着她:“你胡说什么!谁说我认不得字了!再说,女子自古以来无才便是德,识再多字又有何用?若不会好好侍奉夫家,照样会被人轻视,三妹妹抄了那么多遍女诫,应当是懂得这个道理的吧?”
江渺月将书卷放回书架,见江知浅过来贴着她,安慰似的揉揉她的发,并不看江晚宁,笑道:“女子无才便是德?二姐可知上一句,男子有德便是才?”
江晚宁有些迟疑:“什么意思?”
“无才,并非指没有才干。这句话的原意是虽有才干却不自视清高,四处炫耀,这便是相当高的德行。”江渺月侧身,又顾着观摩壁上书画真迹,心底啧啧称奇,自然怜惜地不敢用手触碰,回答的语调更加漫不经心,“历朝历代也曾有女官辅政,前朝更有女将军卿夙继承其父衣钵率兵征战,为国报效者则终生未嫁,是故足以见得,男子可为之事,女子未尝不可。”
江晚宁见她连眼神都不给自己,更是气急,又听她这段惊世骇俗违反常理的话,便指着她鼻子骂道:“你这都是些什么歪理邪说!我朝女子只需精通琴棋书画,出嫁前以父为天,出嫁后以夫为天,夫死以子为天,怎可去跟男子一争天下?前朝正因不尊纲常,违反伦理,才落得个覆灭的下场,你竟还用此诡辩,简直是不可理喻!”
江渺月缓缓道来,却是疼爱看向江知浅,仿佛这些道理只是独讲给她一人听:“笔墨需争千古事,莫随俗辈论钗裙。琴棋书画也不仅是女子闺阁之物,曾有齐国女子‘援琴而鼓之,曲终投琴而叹’,以琴谏齐王;李唐有宫女精于棋艺,胜过当朝宰相而受赐官袍;东汉班昭以史笔书政,流传千古;而文俶笔下丹青所题,更是强调‘物性岂因男女异’,如此以雅破俗,又怎会只是服务于取悦男子之物?天下女子各有所长,尽可活得出彩,不必作为男子的附属。”
江知浅知道江渺月是对她讲的,便似懂非懂地认真听着,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朦朦胧胧地,在心底陡然生了一场雾。这和母亲、祖母教过的,太不近相似,可是又分明句句在理,细品过后,令她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撼。
望进江渺月永远淡然如水的眸子里,她心知这些是三姐姐在离开前想教给自己的叮嘱。
江渺月仍是叹了口气,有些事,说出来容易,做却太难。她与娘亲都无法逃脱的牢笼,江知浅作为真正的江家嫡女,又怎么挣得开?只盼着她能永远单纯无邪,哪怕晚一天涉足俗世也好。
江晚宁秀眉紧蹙,只觉得江渺月怪会狡辩,个例又算得了什么呢,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一直以来都是遵循这样的道理,她只想嫁个风风光光的好人家,若是能比江渺月更好那便是值了。女子何故出风头,真该害臊,她便还想怒斥,却见身影自外面进来。
“好一个‘笔墨需争千古事,莫随俗辈论钗裙’,老身与官府小姐打交道好些年,竟不知江太师府出了这么个才女。”是吴嬷嬷进来,见她虽年纪大了,仍然端庄有余,步态平稳,言语间不怒自威,不愧为宫中老人,话虽像夸赞,却不见她笑,凌厉目光扫过三人,最终停在江渺月面上。
肤若凝雪,清丽可人,一双秋眸更是出奇地澄澈似水,不过碧玉年华却全然不输宫里的莺莺燕燕,只是这性子......
三人福身,齐声见礼:“吴嬷嬷。”
吴嬷嬷又道:“江三小姐可知你身份今非昔比?”
江渺月闻言,心下虽知吴嬷嬷所指为何,却也没几分惧怕,颔首回道:“渺月知道。”
吴嬷嬷见她态度还算乖巧,语气缓和几分:“老身也不怕得罪三小姐,只是三小姐既知自己身份,便该掂量着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念头连想都不要想。那门子淫辞邪说若是在宫中,早已将你不知论罪处置多少回,即便是来日的太子妃娘娘。况且既要嫁入天家,在外便是代表了天家的脸面,更要以身作则,以夫为尊,大燕是断然不会允许出一位无视祖宗伦理纲常,遗臭千年的太子妃。”
“是,渺月谨记。”
江晚宁看到江渺月吃瘪,心里自然痛快,挑衅般瞥她一眼,小声骂道:“淫辞邪说。”
吴嬷嬷听后,皱眉呵斥道:“嫡妹被训话,庶姐如何能打岔,真是不成规矩体统。江二小姐未许皇室婚配,又非嫡出千金,原本太师爷要老身一并为江二小姐教授宫规礼仪已是不合规矩,皇后娘娘念及宫中柔嫔才点了头,没想到如今看来二小姐不仅身份不够格,德行也称不上匹配。”
江晚宁听了,面上猛地绯红了,不能发作,受着骂,只觉得面子丢尽了:“嬷嬷教训得是,嬷嬷教训得是,晚宁心里只顾着反驳三妹妹的荒唐话了,一时竟忘了规矩,请嬷嬷责罚。”
吴嬷嬷威严不减,道:“罢了,老身既来了,便也不会吝啬平生所学,二小姐且以此为鉴吧。今日至三小姐出阁,每日卯时至酉时为教习时辰,分别学习如何行立坐卧,各宫称谓用语,喜好禁忌等,不得允许,不可中途歇息。教习期间若有人不守规矩,戒尺伺候。”
戒尺已是最轻巧的责罚了,甚至算不上责罚,因为这宫规根本就不是人学的。当明白这一点的时候,江渺月正头顶《女诫》,膝夹铜钱,板着身子,在澄霁苑拱桥上练习走碎步,已经走了快两个时辰。
澄霁苑内景色一如往日美不胜收,然而三人都无心赏景。《女诫》与铜钱不能坠,走路时,吴嬷嬷还会以戒尺抬她们下巴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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