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顺着落下棋盘,发出脆响。
雁衡抬头,一愣,随即才想到药膳的方子里有一味安神助眠的。
他无声地走过去,在纪云婵纤细的肩上盖了件衣裳。
午间的日光落进来,照的脸颊上的绒毛都分毫毕现。
姑娘家像只猫儿一样卧在棋盘前,葱白的指间落下颗黑子来。
雁衡情不自禁地伸手,将触及她脸颊时又克制地收了回来。
无声地坐回了对面,雁衡撑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纪云婵不设防的睡颜,心中泛起柔软的甜蜜。
醒的时候那般乖顺恭敬,恭敬地疏离,疏离地叫他仿佛一拳打到棉花上,脾气都无处发泄。
雁衡磨了磨牙狠狠地想,睡着了比较顺眼。
只是这想法转瞬即逝,目光落在她的指节上,那里还散落着零星的、没好全的冻疮,于是眼中全然只剩了疼惜。
他低声喃喃:“好好睡吧,圆圆。”
......
纪云婵醒来时,日头西斜,鸟雀归林。
薄薄的眼皮缓慢地睁开,四体五感归拢,只觉得盖的很暖和,睡了一个很沉很长的觉,胸口充盈着睡饱的满足感。
她眨了眨眼睛,突然深吸了一口气,杏眼猛地睁大,一下子侧撑着坐了起来,正好与看过来的雁衡对上了眼。
意识到自己破棋破睡着了,纪云婵心中惊涛翻涌。
她不可思议又忐忑地看着雁衡,话都卡了壳:“......将军。”
便听雁衡短促地笑了一声,“你可真是睡了好久,睡得可好?”
做了十几年被人盛赞的“别人家的孩子”,纪云婵还是头一遭遇见这样的事,耳朵都红了,她张了张口不敢答。
这都是什么事......好生荒唐。
不被雁衡看到的地方,纪云婵将自己的袖子攥得皱皱巴巴。
瞧她难堪成这样,雁衡宽慰道:“药膳里有一味安神的药。”
纪云婵这才抬眸,恍然。
“只是药性不大,”他收了表情,修长的手指轻敲桌面,凝着她:“而你缺觉少眠,没休息好。”
他直截了当地说出症结所在,叫她无从反驳。
只是家中刚搬来,诸事需要料理,不能缺了她,又不想误了到他跟前的时日......明明连母亲都没瞧出来。
纪云婵嗫嚅着,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她。
那示弱的模样带着她一贯不自知的娇,雁衡捏了捏眉心,他还能怎么办,重话都舍不得再说一句。
冷着脸赶人道:“困了就回去,我无事用不着你。”
纪云婵识趣地道谢,回家去了。
除却伺候主子的,这个时辰也都下职了,纪云婵回到家时,弟妹也都回来了。
一问才知,云娥跟着府中账房管账,秦年则跟着军中文官从头学起,不难看出这番安排的煞费苦心。
纪云婵默默无言,转身望向灯火通明的将军府。
......
翌日,晌午。
纪云婵苦大仇深地看着那碗深棕色的药膳,半晌未动。
雁衡瞧着她这模样,不明白。
这方子初制成之时他尝过,虽算不得好喝,分明也谈不上难喝。他甚至还叫人多加了两勺蜂蜜。
何时这样挑嘴了?
雁衡看了她片刻,硬心发话:“喝了。”
纪云婵端着的手微微颤抖了两下,然后急切地、一口气地喝尽了,仿佛喝什么毒药。
她眉头控制不住地皱起,艰难地咽下,这才松了一口气地将碗放下。
目睹这一连串动作的雁衡:......
他喉头动了一下,好奇问她:“有那么难喝?”
口中的苦涩还未散尽,纪云婵艰难地控制表情,忍不住道出实情:“我言将军不喜甜,没叫厨房往里头加蜂蜜。”
雁衡一愣,像是没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短促发问:“什么?”
纪云婵迎着他逐渐变味的目光,缓缓点了点头。
雁衡欲言又止,熨帖间夹杂着心疼,最后还觉得想笑。
他推了自己未动的茶盏过去。
“多谢将军。”纪云婵没推辞,有两分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委屈沉冤得血。
雁衡淡笑。
“罢了,”他摆了摆手,“你来陪我对弈。”
纪云婵应声,同雁衡分坐窗前棋盘两侧。
待两人分落几字,黑白泾渭分明,却是熟悉的开局时,纪云婵忍不住恍惚,两人上次对弈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
......
纪府花园的垂丝海棠与葡萄架,少时纪云婵喜欢那方清净角落,温书练琴时常都在此处,一墙之隔便是雁府。
雁衡正门不走,时常翻墙而来。
廊下就有棋盘,两人对弈次数数不胜数,将对方的招数背的烂熟于心,赢赢输输来来回回。
——圆圆,你输了。
——我今日让你罢了。
——阿衡,我说什么来着?输了吧。
——大不了改日赢回来。
少年雁衡坐在墙头,装作满不在乎的模样涌上她的心间。
......
“该你了。”
已然加冠的雁衡出声提醒,将纪云婵从记忆中拉回。
她摒弃杂念,落下一字,与记忆中的位置分毫不差。
而对面的人却不循此道,落在了她从未见过的地方。
纪云婵迟疑片刻,那枚棋子犹如陷阱,又像是一个漏洞,就这么展现在她眼前。
棋路瞬间被拓宽了,她思索着可能性,落了子。
雁衡紧随其后。
两人一白一黑,厮杀较量半晌。
约莫两盏两盏茶的功夫,纪云婵渐渐落子慢了,她冥思苦想,犹豫地落下一子,抬头看向雁衡。
便见后者八风不动地回看她一眼,神色淡淡。
自指间落下一字,原本繁复的局势瞬间有了风向。
若是说方才只是前路不甚明朗,如今手中的白子便如困兽。
纪云婵聚精会神,手不自觉地托着脸,那是她毫无防备时才会有的姿态。
雁衡眼中不自觉地带了点笑。
便见她慎之又慎地落下一子,此棋倒是有几分出其不意的锋芒,不似她平常的棋风,只是尝试伊始,稍显青涩。雁衡叹息,而后毫不留情地截断。
此子一落,白棋败局已显,无力回天。
雁衡将手中的棋子扔回,陈述道:“纪云婵,你输了。”
她许久未曾碰棋,技艺荒废,败局几乎是必然。
深谙此理,但仍忍不住怅然。
纪云婵坐直了,惭愧低眉,轻声道:“奴婢疏于练习,棋技已然不精。”
这话是实话,她棋路滞涩,棋技不进反退。
雁衡看她两眼,见姑娘家明显低落的情绪,没有选择安慰。
纪云婵绝不会耽于甜言蜜语的温乡、溺于方寸之得的自喜,居高临下的安慰于她而言苍白如纸。
思忖片刻,他道:“那每日无事便来陪我下棋。”
纪云婵抬眼,认真地点头。
她将桌上棋子收拢了,连同自己的惭愧。
雁衡面前的茶已然凉了,她预备着重给他泡一盏,倾身端时,两个人离得有些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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