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车队在经历了这场惊心动魄的伏击后,终于平安抵达了预定的驿镇。
入住客栈后,林墨亲自检查了房间,又安排了镖师轮值守夜。
驿站的夜晚终究不如家中安稳,但或许是白日里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或许是妹妹在身边带来的安全感,黛玉竟也沉沉地睡了一觉,翌日醒来时,气色肉眼可见地好了许多。
林墨仔细查看了姐姐的脉象,又盯着她喝了小半碗清粥并几口自己特制的药膳糕点,这才稍稍放心。车队再次启程,越往北走,景致与江南水乡的温婉越发不同,天地显得愈发开阔,连吹在脸上的风,都带上了几分北方特有的干爽与利落。
如此又行了几日,一路再无波折。这日午后,车队翻过一道缓坡,前方地平线上,一座巍峨雄城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青灰色的城墙如同巨龙盘踞,蜿蜒不见首尾,城楼高耸,旗帜招展,在秋日高远的蓝天下,散发着磅礴而威严的气息。
“二姑娘,林姑娘,前面就是京城了。”赵铁山策马靠近车窗,沉声禀报。
黛玉闻言,立刻凑到窗边,望着那座象征着天家威严与繁华的城池,眼中流露出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对未知的惶恐,有离乡背井的伤感,或许,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母族亲眷的微弱期盼。
林墨也看着那座城,眼神却是一片清明冷静。
这里,应是豺狼虎报的聚集地,放松一下怕是都把他们啃烂。
车队随着人流,缓缓通过高大的城门洞。一进入城内,喧嚣鼎沸的人声、各式各样的叫卖声、车马碾过青石路面的轱辘声便扑面而来。街道宽阔,店铺林立,行人如织,摩肩接踵,其繁华程度,远非扬州可比。黛玉看得有些眼花缭乱,下意识地往林墨身边靠了靠。
按照林墨事先吩咐的,车队绕了好大一圈并未直接前往位于城西的荣宁街,而是先在内城寻了一处看起来颇为干净体面的客栈暂时落脚。
刚安顿下来不久,林墨正吩咐丫鬟雪雁给黛玉准备热水梳洗,就听到客栈楼下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声和说话声。随即,林伯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几分迟疑:“二姑娘,荣国府来人了,说是奉了老太太之命,特来迎接二位姑娘。”
来了。动作还真快。
林墨与黛玉对视一眼,黛玉眼中瞬间闪过一丝紧张,连手上的帕子都绞紧了。
“请他们上来吧。”林墨语气平淡,整理了一下衣裙,稳稳地坐在了房间正中的椅子上,黛玉则被她按着坐在了里侧稍靠后的位置。
门被推开,林伯引着几个人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个穿着体面、头戴银簪、约莫四十多岁的妇人,容长脸儿,细眉细眼,面上带着三分笑,眼神却透着七分精明与打量。她身后跟着两个穿着绫罗的小丫鬟,手里还捧着些锦盒,看样子是见面礼。
那妇人一进门,目光就先落在了黛玉身上,立刻堆起满脸的笑容,快步上前就要行礼:“这位定然是林姑娘了!老奴周瑞家的,给姑娘请安!老太太在家里日日盼着,可算是把姑娘给盼来了!”说着,那眼神似有若无地瞟了一眼端坐不动、神色平静的林墨,笑容不变,语气却微妙地顿了顿,“这位是……林二姑娘吧?一路辛苦了。”
林墨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并未起身,也没有寒暄的意思,直接开门见山:“有劳周姐姐跑这一趟。我们姐妹刚到,风尘仆仆,还未及梳洗,倒是失礼了。”
周瑞家的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漾开:“二姑娘说的哪里话,都是一家人,不拘这些虚礼。”她话锋一转,又看向黛玉,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亲热,“老太太吩咐了,让姑娘们一到,就直接接回府里去住。府里什么都预备齐全了,姑娘的院子也早就打扫好了,就等着姑娘住进去呢!琏二爷前儿个也回府了,老太太都问过好几遍了。”
她说着,就示意身后的丫鬟上前,似乎就要帮着收拾东西,接黛玉离开。
“周姐姐且慢。”林墨清脆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让周瑞家的动作不由得一顿。
林墨端起手边的茶杯,轻轻拨了拨浮沫,眼皮都没抬一下,语气闲闲的:“外祖母的心意,我们姐妹心领了。只是,我们此番上京,并非投亲靠友,而是打算自立门户。直接住进贾府,怕是不太方便。”
周瑞家的显然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答复,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语气也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强硬和……轻视:“二姑娘这话可就外道了!林姑娘是老太太嫡亲的外孙女,回外祖母家住,天经地义,有什么不方便的?再说,两位姑娘年纪小,又是初来京城,无依无靠的,住在外面,岂不是让人笑话我们贾府不照拂亲戚?也让老太太心里难安啊。”
她刻意加重了“无依无靠”四个字,眼神里的意味不言自明——离了贾府,你们这两个孤女,在京城寸步难行。
黛玉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嘴唇抿了起来。
林墨却忽然笑了,她放下茶杯,抬起头,那双清澈的杏眼直视着周瑞家的,目光锐利得让久经世故的周瑞家的心里都打了个冷颤。
“周姐姐这话,我怎么听着有点不对味儿呢?”林墨的声音依旧清脆,语速却不紧不慢,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嘲讽,“我们姐妹姓林,是已故巡盐御史林如海的女儿,朝廷记录在册的官眷。我们在扬州有祖宅,在京城,”她顿了顿,语气笃定,“自然也会有我们林家的宅院。怎么到了周姐姐嘴里,就成了‘无依无靠’了?”
周瑞家的被噎了一下,脸色微变,强笑道:“二姑娘误会了,老奴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就好。”林墨打断她,根本不给她辩解的机会,继续说道,“至于笑话?皇恩浩荡我们林家行事光明磊落,父亲为官清正,我们姐妹恪守闺训,有何可笑之处?难道不住进贾府,就要被人笑话?这是哪门子的道理?还是说……在周姐姐看来,贾府是那等会看着亲戚流落在外、不管不顾的人家?”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周瑞家的脸都白了,连忙摆手:“不不不,二姑娘言重了!老太太自然是万分疼惜林姑娘的!”
“外祖母的疼惜,我们自然感念。”林墨见好就收,语气放缓,却带着不容更改的决断,“所以,我们姐妹已经决定了,就在贾府对街买一处宅子住下。这样,既全了我们林家自立门户的体统,也方便我们姐妹时常过府给外祖母请安,承欢膝下,两全其美。也省得……我们姐妹不懂贾府的规矩,进去住了,万一有什么行差踏错,反倒给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们添麻烦。”
她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看了周瑞家的一眼,唇角微勾,补充了最后一句,声音轻飘飘的,却像针一样扎人:
“也省得……我们年纪小,不懂事,看多了不该看的脸色,心里不痛快,大家面上都难看。”
周瑞家的彻底哑口无言了。她看着眼前这个年纪虽小,却言辞锋利、逻辑缜密、气势逼人的林家二姑娘,只觉得后背有点发凉。这哪里是个懵懂无知的孤女?这分明是个浑身长满了刺、一点亏都不肯吃的小祖宗!
她张了张嘴,还想再劝,可对上林墨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所有准备好的说辞都卡在了喉咙里。她知道,今天这人是接不走了。
“……既然二姑娘主意已定,那……那老奴就先回去禀告老太太了。”周瑞家的勉强维持着笑容,带着丫鬟灰溜溜地走了。
打发走了贾府的人,林墨片刻不停,立刻叫来林伯和赵铁山。
“林伯,赵总镖头,麻烦你们现在就去找京城最好的牙人,目标明确,就在宁荣街对面,或者相邻的那几条街上,寻一处合适的宅院,不必太大,但务必清雅、安全,最好是三进以上,带个小花园,可以立刻入住的。价钱不是问题。”
林伯和赵铁山领命而去。黛玉在一旁听着,有些不安地小声问:“妹妹,我们……我们真的要自己买宅子吗?这京城地价……”
“姐,放心。”林墨握住她的手,眼神坚定,“父亲留下的银钱足够。我们必须有自己的地方,这才是根本。”她冷笑一声,“难道你真想住进那府里,天天对着那些心思各异的‘亲戚’,连喝口水、吃口饭都要琢磨别人的眼色?”
黛玉想到周瑞家的那番做派,以及路上遭遇的伏击,心中一寒,立刻摇了摇头。
事情顺利得超乎想象。或许是林墨的“钞能力”起了作用,不到两个时辰,林伯和赵铁山就带回了好消息——就在荣国府西角门斜对过,隔着一道街,有一处极好的宅院出售。原主人是个外放的官员,家眷早已离京,宅子一直由老仆看守,保养得极好,三进带一个精致小巧的花园,家具物什一应俱全,几乎可以拎包入住。
林墨当即拍板,带着黛玉亲自去看。那宅子青砖灰瓦,闹中取静,格局方正,院子里还有几株有些年岁的石榴树和海棠,虽不及贾府轩峻壮丽,却自有一番清幽雅致。黛玉一见,眼中便露出了几分真实的喜欢。
“就这里了。”林墨毫不犹豫,当场就让林伯与牙人办妥了所有手续,银货两讫,地契房契当即到手。
她又请赵铁山带着镖师们帮忙,雇了些短工,将客栈里的箱笼行李迅速搬运过来,同时进行彻底的清扫整理。黛玉身边的王嬷嬷和雪雁也带着几个粗使婆子忙碌起来,归置物品,铺设床帐。
林墨则亲自规划布局,哪里做黛玉的卧室,哪里做书房,哪里做自己的房间,库房设在何处,护院值守的岗位如何安排,井井有条。
等到日头西斜,晚霞漫天的时候,这座原本沉寂的宅院已经焕然一新,门口挂上了崭新的“林府”匾额,虽然比不上对街国公府的煊赫,却也透着一股不容小觑的、独立自主的气派。
黛玉站在收拾得温暖舒适的正房内,看着窗外熟悉的、从扬州带来的盆栽被小心翼翼地摆放在廊下,闻着空气中淡淡的、妹妹特意让人熏起的安神香,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彻底落回了实处。
这里,是她们姐妹在京城的家。不是寄人篱下,不是仰人鼻息,是真正属于她们自己的地方。
林墨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正好能看到对街荣国府那高耸的院墙和气派的门楼。
“姐,你看,”林墨的声音带着一丝轻松和笃定,“从今往后,我们就在这儿,看着他们。”
黛玉转过头,看着妹妹在霞光中显得格外明亮的侧脸,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安心与力量。她轻轻点头,唇角弯起了一抹清浅却真实的笑容。
“嗯。”
夜幕降临,林府内外都点起了灯。护卫由威远镖局的镖师和另行招募的几名可靠护院共同担任,由赵铁山统一调配,明哨暗岗,安排得滴水不漏。
林府新宅的书房里,灯花偶尔噼啪一声,炸开一小团暖光。
林墨放下手中的京城简图,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角。初步的安顿算是完成了,但接下来要面对的,才是真正的硬仗。
对街那座国公府,绝不会因为她们自立门户就偃旗息鼓。今日周瑞家的无功而返,只怕明日,更大的风浪就要来了。
夜色渐深,她吹熄了灯,回到内室。
黛玉已然安睡,呼吸均匀,只是眉宇间还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
连日奔波,加上初到京城的心神耗费,对她这先天不足的身子骨而言,确是极大的负担。
林墨轻轻替她掖了掖被角,自己在外侧躺下,耳听得外间更鼓声声,心里却异常清明。
隔日,林墨刚督促着黛玉用完一碗燕窝粥,正准备让她再歇息片刻,林伯就脚步匆匆地来到正房门外,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
“二姑娘,大姑娘,荣国府老太太……带着琏二奶奶和邢夫人过来了!轿子已经到门口了!”
该来的,终究是来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如此兴师动众。
黛玉闻言,握着帕子的手猛地一紧,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下意识地看向林墨,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惶然。外母亲自上门,这分量,与昨日周瑞家的截然不同。
林墨却是面色不变,只眼底掠过一丝冷意。她站起身,正了正头上的八宝珠钗,语气平静无波:“知道了。林伯,请老太太、太太、奶奶到正厅奉茶,我们稍后便到。”
打发了林伯,林墨转身握住黛玉冰凉的手,看着她苍白的脸,柔声道:“别怕,姐。记住我们昨天说的。外祖母是长辈,我们礼数周到便是。但道理,要站在我们这边。”
黛玉看着妹妹沉稳坚定的眼神,深吸了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
心里却打定主意她不能总是躲在妹妹身后。
姐妹二人稍稍整理仪容,便相携着往正厅走去。
还未进门,便已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正厅里,主位之上,端坐着一位鬓发如银、身着赭石色万字不断头纹样锦缎袄的老夫人,正是史太君贾母。她面容富态,眼神却锐利,通身的气派不怒自威,此刻虽未言语,但那目光扫过来,便足以让寻常人心生怯意。
贾母左下首坐着一位穿着玫红绫袄、葱黄绫裙的年轻妇人,生得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正是琏二奶奶王熙凤。她正拿着手帕,看似随意地把玩,眼神却飞快地将这正厅的陈设扫了一遍,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衡量。
右下首则是一位穿着略显板正、神色间带着几分拘谨和木讷的妇人,乃是贾赦之妻邢夫人。她只是规规矩矩地坐着,眼观鼻,鼻观心,并不多言。
几个穿着体面的丫鬟婆子垂手侍立在她们身后,将本不算特别宽敞的正厅,衬得颇有几分逼仄。
林墨携着黛玉步入正厅,先行礼问安:“外祖母安好,舅母安好,琏二嫂子安好。”
黛玉也跟着轻声见礼,声音带着些许虚弱,但仪态不失。
贾母的目光首先就落在了容貌姣好的黛玉身上,见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绫袄,外罩浅青比甲,脸上未施脂粉,越发显得小脸尖俏,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下还有淡淡的青影,顿时心疼得跟什么似的,那点因她们不肯入府而产生的不快,立刻化为了实质性的指责。
“我的心肝肉啊!过长得真真和你母亲相像!”贾母未语先哽咽,朝着黛玉伸出手,“快过来让外祖母瞧瞧!怎么就瘦脱了形?脸色怎地这般难看?”
黛玉脚步微顿,下意识地看向林墨。
林墨轻轻推了她一下,示意她上前,自己则落后半步,恰到好处地挡在了王熙凤和邢夫人探究的视线前。
黛玉走到贾母跟前,被贾母一把搂在怀里,摩挲着肩膀,那眼泪就落了下来:“我苦命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