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阳宫依山而建,后有曲廊复道,回环曲折一径绵延到山上。
后山远离前殿,春夜里薄雾弥漫,只见小春手中提着的一盏风灯照亮了金质腰牌,偶有守卫经过,只瞥一眼那牌子,便低下头,不敢过问他身后罩在黑色斗篷里的人,反正是贵人。
柏姜把面孔隐藏在黑纱后头,提裙匆匆沿着连廊往后山上走去。
何爻一直跟阿午私下联系,她一直隐隐防备着,更不了解眼前这个小春,因而她刚见到这个和阿充差不多大的小谒者时,第一件事是拔下一只凤钗抵住了他的喉咙。
“你干爹呢?你知道多少?”
小春没有挣扎或反击,只是抬手递上斗篷:
“干爹留下要宣读遗诏。至于奴,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干爹说听娘娘吩咐就好。陈将军那里已经收到消息了,往东走过了两宜亭就是连山长廊,小春只安心护送娘娘回宫。”
“阿午?你们瞒着哀家叫了阿午?是谁的主意?”
“是……先帝的主意。”
柏姜手一抖,在小春脖子上划出一道浅浅的血印子,再过两个月就要替贺兰钰办十七岁的生辰了,他已经提早一步成了“先帝”。
柏姜撤下凤钗,将自己罩在黑纱下:“走。”
春日乍暖还寒,铜城更是如此,往高处走,渐渐穿过了笼罩在山脚下的夜雾,身上微凉,被山风一吹,便更冷了些。
柏姜罩在眼前的布料偶尔被风吹起,送来些嘈嘈切切的声响,弄的人心里愈发不安。
到了更高处,柏姜扶住一块山石停下,在巨石的掩映下放眼向山下望去,只见远处庆阳宫南门后宽旷的广场上,有身着丧服的官员潮水一般从各个门洞中涌来,谒者手中的火把穿过薄雾照亮了宫苑,照着一片惨生生的白。
为首的大步向前,是褚绍。
贺兰钰刚咽气,他就率百官着丧服来庆阳宫,他一早就知道贺兰钰的日子所剩无几。
何爻长声唱喏,众臣应声跪服。
小春闻言在一旁扶膝下跪:“娘娘,没有时间了,快走。”
柏姜眼前骤然浮现出小皇帝临死前抚琴的模样,他一指按下琴弦,问她“还会坚持吗”。
柏姜心脏狂跳,后脑接连不断地有热气上涌,她抱紧了怀中的天子印玺,隐隐明白了贺兰钰煞费苦心所图为何。
他那么害怕,最后还是帮了她。
柏姜狠力拽起小春,迎着夜风转身提裙奔向更深厚的黑暗里,把身后群臣假莫假样的痛哭声统统抛在脑后。
褚绍单膝跪在百官之前,足足等了一刻,也没见除了何爻之外的人从华照殿出来,他心中狐疑,眼光在一片悲哭声中逡巡片刻,并没有看到柏姜的身影。
距他与柏姜在这宫门口遇见不过一个时辰,难道真这么巧让她在这个间隙中溜走了?
想罢,褚绍挥手招来何爻:“娘娘呢?”
何爻低声道:“在宫里略坐了片刻,给陛下送了一碗粥,便离开了。”
“粥?”褚绍敏感地问:“贺兰钰还能喝下去?”
“喝不下去,湿了湿嘴唇,勉强混过去了。”
眼前何爻神色从容,褚绍再问不出什么疑点来,他对皇位成竹在胸,觉得就算柏姜看出什么端倪也没在怕的,便放下心来。
“遗诏可收好了?”
何爻无悲无喜,语调几乎拉成一条直线:“收好了。”
“好,去吧。”
褚绍复又低下头,他杀了足够多的人,罪孽足以让他死后下十八层地狱,因而对于一个体衰而亡的小皇帝并没有什么感觉,甚至觉得他比很多人死得更幸运。
身后官员哭了足够久,渐渐的也都累了,估摸着也给了小皇帝足够的体面,声音渐小下去。
褚绍沉声问道:“国不可以一日无君,敢问先帝可曾留下过什么遗诏?”
一言既出,四座噤音——除了眼前这一位,还能有谁?
褚绍几乎能想象出百官噤若寒蝉的模样,他勾起嘴角,却把头压得更低,仿佛真的是个忧国忧民、鞠躬尽瘁的好王爷。
何爻手持一柄檀木拂尘,语调悲痛:
“先帝前日忽感不适,托付国事于摄政王,迁居庆阳宫修生养息,然天不假年,先帝陈疾愈重,自觉时日无多,悲痛之余手写遗诏,加诸天子印玺,藏于华照殿御书房楠木匣内。”
话音刚落,一旁小谒者躬身捧一着一个金灿灿的木匣,一步一顿走至何爻身后。
褚绍脑内下意识闪过一丝疑窦——那个小谒者似乎不是成日里随侍何爻身边的那个小子。
没有人敢忤逆如今的自己,他这么想着,仍然感到太阳穴处的皮肤紧绷起来,抬眼沉沉地看向正徐徐展开遗诏的何爻。
何爻的动作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慌张与犹疑: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人事代谢,天道循环,虽帝王不能脱逃矣。朕自临御以来,旧疾反复,元气愈亏,但念及祖宗教诲,于国事不敢有一日懈怠。”
……
“皇子祎,为建武帝第六子,昭明皇后嫡子……”
贺兰祎!
“聪慧仁孝,素彰厚德……”
褚绍猝然抬首,紧盯住住前方颁旨的何爻,他神色未变,仿佛念的正是前日褚绍在旁看着贺兰钰一笔一划写下的让位遗诏一般。
身后百官议论纷纷,如蝇附耳。
“着继位于柩前,继先皇之遗志。”
何爻放下明黄的诏书,平静地看向褚绍阴沉的双眼。
“布告天下,咸使闻之。钦此。”
何爻话音落下,殿前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褚绍单膝跪在最前头,既不出声也不下拜接旨,众官便也畏畏缩缩,不知所措。
孙琏头一个拜道:“先帝驾崩,臣悲痛至极,然新帝年幼,素未摄政,臣请摄政王代为执政,以襄国事!”
众大臣接连下拜,叩头请命:“臣请摄政王代为执政,以襄国事!”
褚绍扶着膝头起身,一步步走至何爻身前,一把夺过诏书,低头草草扫了一眼,确实是贺兰钰的笔迹,看印泥未干,恐怕是不久前的刚拟好的旨意。
他哼笑一声,随手将遗诏扔在一边:“我竟看走了眼,你是柏姜的人。”
“臣是皇上的人。”
“阿姜还真是有些能耐,你替宋阿濡办事的时候便是她的眼线?”
“臣替皇上办事。”
“柏姜现在在哪?”
“臣不知。”
“哦……好。”
褚绍好脾气地颔首:“何公公可知道历来太监只有两种死法,一个是腰斩,一个是凌迟。你喜欢哪个?”
“生死之事不是臣可以做主的。”
“好,本王到时替你问问柏姜。”
他转过头,正对着大门紧闭的华照殿,里头摇晃的烛火被窗纸蒙了一层,更觉昏昧,了无生气,褚绍却久久地凝视着那烛影,依稀要幻化出一个女人的影子,看似温良驯顺,眼睛却极坚定地与他对视着。
“先帝尸骨未寒,你们便在这里斤斤计较,岂非是叫先帝魂魄不宁?!”
褚绍霍然转身:“来人,去长乐宫,本王要亲自请太后娘娘懿旨。”
山林陡峭,更深露重,柏姜匆匆打林间跑过,乱枝尖锐的末端“簌簌”地她的面纱前划过,一轮巨大的圆月挂在头顶,冷白的光几乎要让人无处遁逃。
柏姜只得更紧地用面纱遮住脸。
好在她还未赶下山,就与陈午派来接应的人在山道上相遇了,那女人赶着一辆马车,车前挂着的一盏风灯,在寒山野林间闪着微弱的光。
山路,马车,车夫身量不大,蒙着面孔,身边还站着个太监。
这场景怎么看怎么熟悉,柏姜此时正是多疑的时候,趁着小春扶她上马车时展臂将那车夫的脖子狠狠勒住:
“你是谁?与陈午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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