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眠霜被困在一面透明的墙之后。
他后退一步,抵上了。前进一步,仿佛踏在滑道上,走了像是没走,还在原处。
顾眠霜:“……”
他干脆往后一靠,不动了。
他靠的是空屋的一面墙,左边是门窗,前面是桌椅,右边是床铺,中间摆了一个简陋的屏风。
这间屋子里非常干净,看得出来主人经常打理。桌子上摆了笔墨纸砚,还有一个小陶瓶,里面插着一只野花。
他面前,书生正推开门走进来,而徐空山几人跟随在他身后,最后进来的,是另一个“顾眠霜”。
谷雨石小声惊叹:“跟刚才一样的房间。”
徐空山:“这就是第三层?”
书生道:“对。”
说话间,他们身后跟着的那个顾眠霜神色与透明墙里的他别无二致。
外面那个习惯性先扫视一圈屋内,一直保持沉默,目光经过透明墙里的那个顾眠霜并没有丝毫停留,像是完全没有看见他。
里面那个也没有对外面的顾眠霜有额外的反应,反而打了个哈欠,眼皮垂下来半遮住眼珠,侧着头有一搭没一搭的听他们说话。
而徐空山和书生他们一行人,没有一个注意到跟在身后的顾眠霜有哪里不对劲之处。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那一屋子全是蚂蝗。”
徐空山喃喃自语,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门已经关上,再推也推不开了。
“还好只是墨汁而已。”谷雨石说。
方才他们在门口和“文简”对峙,最终“文简”让开,书生带着他们直接走了进去。屋内所有陈设都被黑色浸透,“文简”把门一关就什么都看不见。
书生也熟练地搓了个照明诀出来。跟顾眠霜喜欢用冷光不同,她惯用的光芒更接近暖黄色,像一团小小的篝火,让谷雨石不禁往他这儿靠近了一些。
“没事,这个不是真正的‘文简’,他和第二层的村民一样,只是个影子。”书生道,“我们要找的妄枢在里面……我看看。”
他绕过屏风和床铺,在最里面的墙上摸到了另一扇门。
“走这边。”
“这里怎么还有一扇门?”徐空山震惊,“我们当时分明没有……”
“嗯,对,那间屋子里实际上没有这扇门。”书生道,“所以它是第三层,妄墟的形成原因就在里面。”
见书生一马当先走了进去,徐空山正要拉着谷雨石跟上,却听见身后木工的声音:“顾仙长,你还好吗?”
顾眠霜不舒服?
对了,连书生都在用照明诀,没有灵力消耗之忧的顾眠霜不应该毫无动静,连飞叶也没有召。
徐空山赶紧回身去看,顾眠霜正把按穴位的手从头上放下去,瞥了他一眼。
他周围气场有些紧绷。
“头疼?”徐空山记得他有这毛病。
顾眠霜看了看他口型,微微摇头。
他听不清徐空山在说什么。
耳里又是嘈杂一片,耳鸣愈演愈烈,越是接近书生推开的那扇门,越是喧嚣。
来来去去都是文简的声音,村民的声音,还有各种杂音。
好像那门后面装了文简的人生,他们找到了顾眠霜这个裂缝,急不可耐地要往里灌去一个凡人的生平。
这种侵入性的碎片在第一层和刚才都出现过。第一次顾眠霜飞叶用到了六片,直接把能够到的所有东西打碎。第二次他旁边有其他人在,于是只能什么都不做,等那些声音自己过去。
现在他身边也有人。
几人都担忧地看着他。
顾眠霜叹气,“没事。”
徐空山想让顾眠霜跟自己交换位置,被后者拒绝。他只能让木工走在书生身后,自己一步三回头地牵着谷雨石踏入那扇多出来的门。
顾眠霜垂着眼跟在他们后面。
门后是一个一模一样的“空屋”。
从走进这扇门开始,顾眠霜在透明墙之后睁开眼睛。
他像一个习惯住在饲养缸里的冷血动物,懒洋洋地看着“自己”走在另一个世界。
——
“宋文简是游历四方的文人,到这儿住了两个月。”书生说,“他会写一些诗,但意外发现村里有户人家的女儿写得比他还好。”
“李家村的李秧生,年方二八,碧玉韶华……他们成为了好友。”
书生走到桌前,他面前浮现一个白色的虚影,一个穿长袍的人微微弯腰,用手触碰桌上陶瓶的那朵花。
书生接着说:“宋文简的父亲在朝廷当官。他家承诗礼,清贵儒雅,行止从容,并且爱好外出游历。”
“他跟许多村民的关系都很不错,会帮他们写各种题字、信件,李秧生虽然也会,但村民总不好次次都找一个女孩子来做这些事。”
他说得越多,那个白色虚影就越凝实,已经能看清这位英年早逝的文人的脸。
他长得颇为俊朗,去除那些血迹和墨笔之后,几乎能看见眉目间蕴藏着的一缕温柔。
“宋文简长在大宅,而李秧生混迹山野,她对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颇有好感,给宋文简带来了许多城里见不到的野花。”书生说,“日日不间断。”
白影逐渐清晰,陶瓶里那枝不知名的小花轻轻靠在他指尖。
屏风后面传来“咔哒”一生。
透明墙里的顾眠霜百无聊赖地抬起头,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绕过屏风,打开那扇凭空出现的后门。
他的目光从书生率先离开的背影上收回,又去看这间屋子的前门。
刚刚走出去的书生又从前门进入了这里。
他似乎完全没发觉自己进入的是同一间屋子,再次站在了那个白影身前,身后跟着同样无所觉的众人。
他自己——另一个顾眠霜则没有再环顾四周,而是安静地跟在徐空山身后。
“难道这是‘文简’的记忆空间?”徐空山看见屋内一模一样的陈设,感觉自己摸到了一点线头,“这就是第三层玲珑境……?”
“看起来白色的人影是他的记忆碎片。”谷雨石说,“书生全都知道吗?”
“我只知道李秧生离开之前的事情。”书生道,“宋文简为了讨未来亲家的欢心,还会跟着李秧生下地帮忙,因为经验不足,回来后发现裤腿没扎好,腿上全是蚂蝗。”
“稻田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样平和,农人在田里讨生活,有时要承受许多文人难以想象的事情。”
书生看着屋中浮现的那个白影,它兀自挽起裤腿,姿势别扭地拿着火钳,正在烫自己腿上圆滚滚的蚂蝗。
蚂蝗掉在地上蠕动,与他们敲门后看见的景象隐隐重合。
“他对村民的印象大多都与李秧生有关,纸面和词组就是他的记忆锚点。”
“李秧生家里的厨娘,经常被她丈夫打得身上全是淤青,跑回来时被宋文简撞见,宋文简怒其不争,单方面大吵了一架。”
“宋文简回去后不久,又提着东西找厨娘道歉,耳提面命让厨娘自己用,别带回去又交给丈夫……然后这次被李秧生撞见。”
“李秧生震惊于他偷偷给有夫之妇送礼……宋文简脸皮薄,吓得落荒而逃,在空屋里踱步纠结许久,才下定决心找她解释。他打开门的时候,李秧生正在门外抬手准备敲门,他俩面面相觑,然后一同笑出声。”
“周婶人虽然平日对他们多加照顾,有一副热心肠,但总是想让李秧生嫁给自己儿子。”
“宋文简想方设法带她两个儿子去城里见世面,最后大儿子对回家路上偶遇的一名采花女一见钟情,交谈甚欢,后来是宋文简帮他写的拜帖……二儿子想入伍当兵,很快便离开李家村。”
书生每推开一扇门,走过一间屋子,顾眠霜眼里的白色人影就越来越多。
他们互相重叠,有的站立,有的坐在桌前,有的在踱步,有的蜷缩在床上掩面。
其他人都只能看见面前出现的一个最新的白影,而顾眠霜能看见许多个同时存在的白影。
到后面,顾眠霜几乎看不清在其中穿梭的他自己的脸。
书生七七八八地拼凑出了宋文简在李家村落脚之后的一段短暂人生。
“我听说木工大叔以前种过田。”书生说,“若是有个收粮官跟你说,他看上了村里的稻田,想要出高价合作,把更精贵的稻米卖向都城的老爷们,你怎么想?”
木工满脸茫然,迟疑道:“有钱……就行,种地的只看钱。”
“然后他带走了米,只付了八成的报酬,许诺回来会给你们更多。”书生说:“但他没有回来。”
徐空山听愣了:“这不是骗子么?”
书生绕过在剪烛的白影,“过了几年,村里又来了一个人,是官员的孩子。”
“他在这里住了两个月,听说了李家村风调雨顺,连干旱和洪水都影响不了稻田,便向种田的汉子们询问种植方法。”
“他说想要把李家村的稻谷推广出去,稻谷种子、引渠灌溉、地势高低、道路走向……之类。”
“他说上面过不久会来一个新的县令,他已经报给对方,他要办这件事。”
“他说等办好了,拿到钱,李家村每户人家都可以盖大房子,别的村子学着他们种田,更多人不会挨饿。”
“……”
木工沉默了,他知道百姓被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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