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七月底,寒气忽然散了,秋老虎热的闵莲生跟个病猫般,懒得动弹,他借着新婚同圣人告假,休憩在南苑,将大小事务都扔给千户们,千户们也都习惯了提督怯热的惫懒,很少来南苑打扰。
闵莲生从沈雪砚那里哄到了冰鉴司的手书,将冰鉴摆满了南苑屋内,睡得很是舒坦。
同时,沈雪砚花重金托人从南疆移了些四季常开不败的紫木樨栽在南苑,眼下花枝开爆了,雇的南疆师傅还未曾入京,别人修剪她又不放心,刚好屋子里摆满了冰鉴冷的她呆不下去,索性便着人搬了檀木梯子她自己修剪。
秋阳透过木樨枝叶,碎金似的漏下来。
沈雪砚踮脚站在檀木梯上,银剪掠过花枝时,惊起几点金粟般的碎花,簌簌落在她发间。
忽而一阵风过,枝叶深处传来细微的窸窣声。
她指尖一顿,轻轻拨开眼前浓密的花枝——
闵莲生正阖眼躺在横斜的树杈间,睡得安静。
秋日的阳光穿过叶隙,斑驳地洒在他身上,青年往日阴鸷的眉眼此刻舒展开来,蟒纹常服半敞着,露出里头素白中衣,活似只偷懒的黑狐狸。
他一手枕在脑后,一册《金刚经》摊在胸前,想是装模作样读着便睡着了
不是怕热么,何时躺过来的?
沈雪砚轻轻"啧"了一声,剪下一小枝紫木樨花,俯身别在他指间 。
他似是察觉,眉头微动,却没醒,只是无意识地偏了偏头,鸦发未束,发丝垂落,遮住了半边慵懒诡艳的脸。沈雪砚伸手拂开,指尖碰到他微凉的皮肤,顿了顿,又轻轻捏了捏他的耳垂。
他仍没醒,只是眉头舒展了些,呼吸绵长。
她收回手,继续修剪花枝,动作却比先前更轻,剪刃划过枝叶的声响几不可闻。
偶尔有花瓣落下,停在他衣袍上,她也只是静静看着,眼底浮起安静笑意。
树下,酥酪抱着搁置花枝的框,沈雪砚刚要示意她噤声,就发现酥酪眼睛红了,似乎是刚刚大哭过一场。
“哭什么,周十三欺负你了?”
郡主…"小丫头眼圈泛红,手指绞着帕子,"周十三又往奴婢家里捎银子了。"她从袖中掏出一张叠得方正的纸,指节发白,"还、还写了这个…"
是婚书。
沈雪砚指尖一顿,剪尖悬在花枝上未动。
酥酪声音低下去:"他说…要带奴婢回周家村办婚席。"
沈雪砚垂眸,见那婚书上墨迹端正,一笔一画写得极认真,落款处"周十三"三个字旁,还特意按了个拇指印,朱砂殷红。
"你不愿?"
酥酪咬唇:"奴婢…怕别人笑话。"
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帕角,"他已是…那样了,奴婢的弟弟还要考功名,娘亲也要在村里过活…"
沈雪砚低头瞧了眼闵莲生,紫木樨花枝繁叶茂,将他遮挡个严实,酥酪好似没瞧见他
浓荫掩映间,闵莲生睡得安稳,衣襟上缀着几朵小小的花,连冷峻的轮廓都被秋阳柔化了几分。
沈雪砚没有再说话,她不大懂这些事情,也不好对别人的姻缘作出什么言语。
酥酪找了个树下的石头坐,手中捻着一片细碎的花瓣,愣愣出神。
她说起周家村的夏夜,那时候周十三还不叫周十三,他叫周长安。
蝉鸣聒噪的傍晚,他蹲在田垄边,用柴刀给她削木头小雀儿。她坐在石磨旁,晃着腿笑他:“长安哥,你削的鸟像只胖鸡崽!”
他挠头傻笑,黑瘦的脸被夕阳晒得发红:“那,那等我以后有钱了,给你买金的。”
后来哪有什么金鸟,连木头削的小玩意儿都成了梦里的东西。
那年大旱,田里颗粒无收,债主上门逼着卖地。她娘病得厉害,弟弟又年幼,她咬咬牙,拉着周长安的手说:“咱们去京城吧,听说宫里招人……”
周长安闷头在院外蹲了一夜,天没亮就跑去里正家,跪着求人写了卖身契。
她记得那天清晨雾气很重,他攥着换来的银子塞进她手里,低头不敢看她:“酥酪,别怕,我、我陪你去。”
她哭得喘不上气,他却红着眼笑:“没事,反正……我本来也娶不起你。”
后来,他就成了小太监周十三。
刚入宫那年,她跪在慎刑司的雪地里求情。
周十三被按在刑凳上,单衣渗出血色。
"二十板子!他这般瘦弱..."执刑太监嗤笑打断:"小丫头,他替你弟弟顶了偷盗的罪,没打死算造化。"
板子落下时,他咬烂了嘴唇没吭声,却在听见她哭时突然挣扎:"酥...酥别看..."血沫子溅在雪地上,像零落的红梅。
入宫第三年,娘亲病危的信捎来时,她正因打碎贵妃茶盏被罚跪。周十三连夜翻宫墙出去,回来时后背血肉模糊——西华门的钉板刮的。
他抖着手递来药包:"娘...咱娘会好的。"
后来她才知道,他当掉了祖传的长命锁。
再后来,他得了西厂提督赏识,进了西厂当起居小太监,日子一天天好起来,她娘亲的病一天天好起来,弟弟也中了秀才,周十三也想了法子将她从贵妃宫里接到了西厂。
说到这里,酥酪不说话,抱着膝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雪砚当故事听,听得入迷,如今故事戛然而止,她瞧着小丫头的眼眶泛红,也不好问接下来打算如何。
这个午后一时安静下来。
秋日的阳光像融化的蜜,透过层层叠叠的花枝叶漏下来,落在沈雪砚的湘妃色裙裾上。她踩在檀木梯上,银剪轻巧地修剪着横斜的花枝,如雪般的紫木樨花便簌簌落在她衣袖间,沾了满身甜香。
宽敞的木梯旁搁着半盏凉透的花茶与一盘糕点,是她方才剪枝时顺手放的。不知何时,一只苍白修长的手从枝叶间探出,指尖勾着瓷盏边缘,悄无声息地将它拎走了。
沈雪砚眼尾微挑,手中银剪一顿。
茂密的树冠深处,闵莲生懒散地倚在粗壮的枝桠间,抿了口茶,瞧见她看他,微微笑了声,瞧着是刚睡醒的样子,还没反应过来。
沈雪砚瞧着他这副模样,心被勾的痒痒,他这副模样像极了前世与她见的那几次。
乖,安静,像哪家的少年郎。
她心里软的不得了,她心里一软,伸手拨开落在他额前的一缕碎发,指尖顺带蹭了蹭他的眉心。
闵莲生顺势握住她的手指,贴在自己颊边,猫儿似的蹭了蹭,闭眼轻叹,声音比风还要轻,“……还是夫人这儿清净。”
沈雪砚另一只手放下剪刀,食指放在唇间,示意他噤声,闵莲生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瞧见树下发呆的婢子。
酥酪还不知道闵莲生在,她望着夕阳将自己的影子拉长,映在南苑新布的药田上,忽然开口问,“郡主为何从不在意督主…身子不全?”
沈雪砚的手指还搁在闵莲生的颊边,听到这句话时,她像抚摸小猫儿一样摸闵莲生的脸,“因为我知道,我不能没有他。”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他最保护我。”
闵莲生捏了个凉糕放入口中,轻嗤一声,“你知道就好。”
酥酪好像听见督公的声音了,但转念一想像是督公那么怕秋老虎的人,此时应当是在南苑卧房小憩。
气氛都到这里了,她暂时忘却了自己的事情,想起了一些宫廷八卦,“奴婢在贵妃宫中当值时,听说有位才艺卓绝宫廷画师被收入郡主府替您作画,与您两情相悦,后来画师染病去世......
您若是心仪过那样的公子,为何会嫁入这里,督公纵然权势滔天,却到底还是身子不全。”
言下之意,您既然心仪过那样惊才绝艳的公子,又怎么会愿意嫁给一个残缺之人。
“什么画师?说来听听,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情。”
酥酪好像真的听见督公的声音了,抬头一瞧,忽见枝叶间中多了片玄色衣角——那蟒纹曳撒的纹样她再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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