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纱轻舞,水汽氤氲。
温禾窝在汤池内。
一头长发柔软地铺散在水面,时隐时现光洁纤弱的脊背。
汤池里加了草药和花瓣,温禾抓了一片花瓣在手里反复揉捻,任由身后两名女婢用布巾擦拭自己的身体。
她总觉得入选圣女似乎有点太容易了。
总不能因为其他人都跑走了,所以就随便指个人就是吧?未免也太随便了吧?
一面铜镜被送至眼前。
女婢支着铜镜方便温禾看清楚镜中的自己,笑着奉承:“圣女长得真是好相貌。”
温禾还是头一回听到有陌生人夸自己相貌好的。
虽然花草谷的诸位师兄师姐总是会夸她容色妍丽,是个玲珑剔透的妙人,但她知道这都是自家人看自己孩子的滤镜,算不得真的。
况且有二师姐的脸珠玉在前,她更不会眼黑心瞎地觉得自己是美人。
温禾仔细打量镜中人的面容,细细的眉,上挑的桃花眼,朱唇轻启,脸部轮廓恰如鹅蛋,屏息间,媚骨天成。
确实是个美人啊。她长叹,可惜只是试用。
一名女婢牵着温禾的手小心翼翼地带离汤池,另一位则拿起放置在衣桁上的素色薄纱裙服侍穿衣。
“圣女往这边来,还需梳妆一番。”
温禾轻拍女婢的手,“不必了。”
搞这搞那的,比山下村子里过年杀年猪都费劲。杀猪还讲究快准狠呢,这一番梳妆打扮下来,堪比猪身上挨了千刀,凌迟处死。
在这里的每一刻都煎熬。
她只想快点见到温如晦,完成任务早点脱离。
女婢把温禾送到房门外,便神色紧张地告退,仿佛屋内是豺狼虎豹,是会吃人的怪物。
好吧,还真没差别。
温禾扯了扯嘴角,视死如归地推门进去。
温如晦斜倚在床栏,左腿支在床沿,右腿松垮地搭在床边的脚踏,眼睫低垂,容色慵懒,专心致志地把玩手里那枚早已褪色的同心结穗子。
他闻声看到了杵在门口的温禾。
“过来。”
温禾一声不响地走到床边,思忖一瞬,直接坐在地上,下颌抵在男人的膝头,乖顺的,呈现臣服的姿态,伏在他的腿上,露出脆弱的脖颈。
后颈传来冰冷的触感,薄茧擦过细嫩的肌肤,泛起红痕点点。
温禾头皮发麻,危机感如一股电流从尾椎骨直窜天灵盖。
只要对方想,就可以轻易地杀掉她。
温如晦没有再动,指尖传递滚烫的温度,颈侧血管跳动的频率出卖了她的紧张和恐惧。
她在畏惧他,显而易见。
“所有人都逃跑了,你为什么不走呢?”
温如晦低头,似笑非笑地盯着伏在腿上,闻言颤抖的女人。垂眸时睫羽投下的阴影,遮敛了毒蛇般阴鸷的眼神。
“尊主心有法度,不是滥杀无辜的人。”温禾仰头,一字一句,郑重其事,“况且,是那女子先对尊主动手的,她该杀。”
“心有法度……”男人低笑道:“我真有这么好么?”
“是啊。”
温禾见他有些松动,似乎真的相信了自己的说辞,便大着胆子更靠近了一点。
俶尔,温如晦大笑起来,笑得眼眶湿润,胸腔不断颤抖。
“哈哈……哈哈哈……”
温禾被他笑得汗毛都竖起来,脸色发白,低着头不敢再说话。
过了好半晌,温如晦才停下来,气息重新平缓,又变回方恣意懒散的模样。
他捏住温禾的下巴,迫使她不得不抬头看他。修长手指一点点摩挲过她失了血色淡粉的唇瓣。
温软,柔滑。
然后指尖一点一点往下移动,指腹划过嘴唇,下颌,颈部。
最后停在喉管处。
鬼蜮没有四季,只有永恒的长夜和寒冷。温禾却没来由的出了一身的汗,细密的汗珠停在额上,她却不敢伸手去擦。
男人的身体没有温度,指尖划过肌肤,更像是被冷冽的刀背一点一点割开。
温如晦面色沉下来,冷嗤:“骗子。你这张嘴,倒是和她一样。”
“一样的爱骗人。”
他不再给温禾任何狡辩的机会,说完便掐住了她的脖颈,慢慢收紧。
喉间空气被大肆攫取,温禾扬起头颅想要获得更多空气,但被挤压的喉咙只能反出一阵阵血腥味。
指尖传来刺痒的感觉,双手无力地松开。濒死的感受逐渐明晰,生命如同抽丝剥茧一点点地退去。
果然,这种拯救天下的事情就不该交给她这种废渣啊!
可是,好不甘心。
眼前人的样子越发模糊,在最后一丝清明消散前,声音断断续续地从喉咙里逼出来。
“温……如……晦”
仿佛受到了天大的惊吓,温如晦触电般仓皇失措地松开手,望着自己的手失神。
温禾跌坐在地上,拼命呼吸。
她来不及细究温如晦为什么放过自己,争分夺秒地从识海里拿出那个装着情蛊的小盒子。
修士的识海可以根据修为的高低开拓出一定的临时空间来放置应急的物品。无奈她修为本就不高,就连这一个小盒子,也是临时抱佛脚努力修行了几日,吃了不少增进修为的补丸,才勉强塞进来的。
温禾趁温如晦心神恍惚,悄悄背过身,打开盒子,往嘴里塞蛊虫。
大胖虫子口感滑腻,细密的多足在舌尖掠过,她越想越恶心。只能逼迫自己封闭了五感,屏住呼吸,朝男人扑过去。
温如晦仍陷在回忆里无法挣脱,那些本该黯淡的过去却在此刻鲜活起来,一幅幅画卷生动地在眼前展开。
他没办法不沉湎。
而后,画卷被撕裂了。
唇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带着来人洁净后的清冷幽香。他有些呆愣,竟然任凭她双手轻轻搭在自己的肩上不断索取。
她站在床前,手指搭在他的肩上,不可避免地赋予他半个身体的重量。
他亦是鬼迷心窍地仰头迎合。
夜风从未关合的窗户溜进来,无意吹动她与他的发,青丝交叠,难分你我,灯续焰青。
温禾紧闭双眼,似是认真且虔诚地在吻他。
只有她自个心里清楚,她简直慌得不知道要怎么把那蛊虫推送到对方口中。
要伸舌吗?
啊啊啊啊啊啊!师父授课的时候怎么不教怎么亲嘴啊?不管了!权当是被赖格宝舔了一口……
许是嘴里塞了只大胖虫子,又许是那个吻。温禾只觉得口津不断分泌,她忍不住吞咽,喉间滚了滚。
有什么东西也顺着涎水一同滚落进肚里。
!!!!
温禾睁眼,那虫子滑进她的食道,却因为肥腴的身体卡在半道不上不下。她猛地推开男人,趴在床尾径自呕吐起来。
温如晦脸色阴郁,眼里愠色渐浓,似乎翻涌着惊涛骇浪。
什么意思?
是她主动要吻他的,现在又是这副模样。他就这么令她恶心?
温如晦张嘴,声音淬毒似的凉飕飕的,阴阳怪气道:“这就是你的手段么?”
温禾心里咯噔一下。
强压下胃里泛滥的酸水,她挤出笑脸,转头正欲开口讨好一番,却见温如晦的手上的一簇火苗随着他眼底的杀意愈来愈烈。
她是见过眼前人的手段的。先前那无名女子的死状还历历在目,要死,她也不要死在温如晦的手里。
“不必劳烦尊主亲自动手。”温禾低头一点一点从床尾爬到地上,边爬边碎碎念:“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退到自认安全的地方,她噌地从地上爬起,然后翻箱倒柜地寻找能够无痛自杀的办法。
温如晦看着她拿起桌上灯盏后又放下,转身朝着柱子比划,蹙眉苦恼一番遂又放弃,挪着步子慢腾腾地抽出一把剑,在脖子上作出自刎的姿态。
他看得入神,竟然没注意到自己手上的火早已熄灭。
当啷——
剑被随意地丢在地上。
温禾思来想去,不管是用灯盏砸头,撞柱还是在脖子上开一刀,都会疼痛,还很漫长。
可是她最怕痛了。
“要不……”温禾试探出口,“您赐我个痛快?”
“要求真多。”
看来是无望了。
温禾深叹一口气,打算从地上重新捡起那柄剑。
手指刚要接触到剑柄,一只玉瓶滚落到眼前,温禾捡起来,晃了晃。
“这是?”
“你不是要求死么?”温如晦掀起帐幔,露出半张似笑非笑的脸,看似好意地为温禾解释道:“这是绝命丹。只要吃上一颗,你就会立马七窍流血,暴毙身亡,死得悄无声息。”
死的快,那太满意了。
温禾从瓶子里倒出好几颗,毫不犹豫地把它们一股脑吞下去,药丸不小,她一颗一颗往下顺气。
吞完后,她找了块开阔的地方,舒舒服服躺下闭眼等死。
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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