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玄到先前处理伤口的地方,找出一个瓷罐,转过身来,便看见卫瓴的衣袖不知何时褪去了。
包扎的伤臂上,药布一直用的同块,血渍、药污混在一处,脏兮兮,硬邦邦的。
他躲闪不看,走近,把伤药递过去。
“多谢。”卫瓴分明嘴上道谢,却不伸手接,尉迟玄只好放在了一旁箱上,一声不吭向外走,周身裹满不通透的雾霾,似是心中有放不下的东西积压着,手放在帐门上却不掀开,背影停顿几秒,犹豫地回身。
卫瓴正低头端详手中的小瓷罐,垂着她流畅的颈子,细腻、丝滑的空气祥和萦绕身周,似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偏头看来,她一头及腰青丝披肩,盘亮条顺,像结霜的碧柳,清修、单薄,在湖边浓雾中似有似无。
对视上那瞬,尉迟玄似是终于将心中岌岌可危的天平上的砝码,一把全扫空了,倾斜、颠倒,他从帐门回来,逼近,手试探、坚决垂至她手旁。
卫瓴抬起头看他,落进他黧黑透不出光的黑瞳,尉迟玄低头凝视她,他以指顶住她攥刀柄的纤指,一用力,顶开她的手指,卫瓴眉头倏地一蹙,又抹平眉宇间褶皱,一动不动,他从她手心挖走匕首,手心一下空落落。
卫瓴垂在身侧的五指缓缓虚握起来。
空气中的波动,似乎能拨弄得内心一片糟乱,他们把彼此尽收眼底,试探,博弈,要强之下不服软的挑衅,不适应的强自镇定、欲盖弥彰,不肯退让的心气。
夏日烈阳一般曜目,毫不藏锋、赤|裸直白,野蛮、冲撞,又像秋天阴雨,连日绵绵不断,晦涩难懂。
尉迟玄沉肩,低眉,抬手将她垂落耳畔的青丝拨到了身后,青丝划过肩头,一阵瘙痒没由得令卫瓴肩头肌肉一缩,因空气的潮寒微微瑟缩,打着摆子。
发丝松散别在她耳后,耳骨破城那日被他一箭蹭出的伤痕,已经结了痂,尉迟玄用指背蹭上,风扬起的羽毛一样。
卫瓴应激地一抖。
艰涩吐出一个字,“痒。”
尉迟玄不说话,撤回手,用匕首尖挑断了裹肩药布,布层层裂开,拨开断布,掉落于地。
卫瓴侧头便看见了那道蜈蚣一样的疤,心中猛地一窒,怎会不在意呢,那道丑陋的疤,趴在她光洁的玉肩上,也许一辈子都好不了了。
那是屈辱、沦落的戒尺,时刻抽打她的手心。
下一秒,一股不大的力道施在脸侧,将她的脸轻推开了,尉迟玄曲食指抵在她下颌,卫瓴看向了另一侧,瓷碗静置于低案上,里面的药方才被她喝尽了,空碗冷寂沉默,与空气一样沉甸、无言。
“给我。”
“什么?”
“药。”
“哦。”
尉迟玄打开盖,细细密密的药粉一点点撒下,如毛毛细雨,她脖颈因隐忍跳起浅筋。
卫瓴的呼吸放轻,大气不敢出,他的存在沙暴一般吸纳、搅弄四周空气,无法控制地夺走了她的注意,从他的交领、脖颈一点点看上去,他正低垂着眸上药,细致、小心似细雨,唇线平直,睫毛如鸦羽打下阴翳,挡住了本就晦暗的眼,脸色依然是不化的冰,疏离、漠然,拒人于千里之外。
卫瓴的思绪有半刻的飘渺,尉迟玄狭长凤眸突然毫无征兆扫来,如低空鸬鹚俯冲,利爪捕住水下之鱼,精准逮住了她隐蔽的注视,让她都来不及闪躲,来不及避开对视。
卫瓴的眼皮迅速合了几下,像偷窃被抓包,像毛手毛脚打破了杯盏,无处遁形,只能被他犀利、严肃的目光审判,如打开蚌壳的河蚌,在河滩上被烈阳炙烤。
尉迟玄好像只是感知到了她的注视,看一下怎么回事儿,清淡扫了半眼,收回视线接着上药。
心下一轻,还好,卫瓴眼神无定处,收网似的向回拢她散发出的无地自容。
“你是不是早就见过我?”
肩头落下的药粉一下停了,不肖一会儿又均匀洒下。
“没有。”他说。
“你撒谎。”卫瓴望向他侧脸,他却不看过来,“你都不敢看过来吗?”
似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尉迟玄扭过来头,幽暗的狭长双眸黑曜石一般,幽咽的泉流从缝隙流淌。
“你如果没见过我,怎么会对我肩上的胎记,一点反应都没有,我看见,你胸口有个一模一样的,你难道不好奇,为什么会这么巧吗?”
他面上风平浪静,没因她的试探乱阵脚,云淡风轻回道,“你都说了,那是胎记。”
言下之意,只能是巧合。
荒谬。
荒谬至极。
形状如此特殊的胎记,他们两人长得一样?
卫瓴嗤笑,“哈——”,她眼里盛上烈酒一般的调侃,呛又浓郁,“你自己,不觉得可笑吗?难道我们是什么失散多年的手足吗?”
“这图案便是照着画,都难丝毫不差……你同我说,是我们二人如此巧合的长了相同的胎记?哈哈。”卫瓴语气嘲讽至极。
尉迟玄默不作声,将药粉浸润处重上一层干粉。
卫瓴收了笑,平静道,“我这根本不是胎记。”
空气中的沉默将她的话翻炒、发酵。
尉迟玄虽表现得镇定,脸却阴沉,危险而阴鸷,他耷拉着眼皮横扫过来,里面有藏不住的杀气和血腥味儿,像饥兽泛冷光的眸子。
卫瓴有一刹那被骇到,这个印记是福是祸,究竟是多一个筹码,还是惹来杀身之祸,她根本不知道。
她下了个放肆、破釜沉舟的注,要么粉身碎骨,要么乘风再起。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印记一定不简单。
卫瓴起初以为尉迟玄是单纯的疯。
可是回想起来,从一开始,他对她的情感就过浓了。
这种冷血而自负的人,根本不会因别人的身份高看一眼,卫瓴仍记得那日蒙豫临走说了一句,尉迟玄是未受皇命擅攻昭都青州,他连一国都城说打就打,又岂会在意她个公主是死是活。
纵使肃国君表面未言明,有进犯之意被尉迟玄揣度出。
他将她像其他俘虏一般,镣铐加身日夜兼程便可,皇子同其他俘虏押在一处,公主却偏要换了脸藏在身边,让她眼睁睁看着有人为她而死,让她执刀去杀人泄愤。
他对她,似乎有种隐秘而偏执的恨在,他想打碎、揉烂她,让她成为面目狰狞的怪物。
可是恨到了此处,他却不能杀了她。
那究竟是为什么呢?
冷漠皮囊下有什么刺激着他,让他既平静又疯癫,近乎扭曲。
他似是覆了名为“死寂”的面具,面具下的脸却狰狞,已没了人样。
“我们之间,有什么怨吗?”
又或许症结本不在她,却与她有关。
尉迟玄额角突突跳,面色特别不好,隐忍着将新布条缠在她肩上,有条不紊,“你如何知道那不是胎记?”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我寻访过许多大夫,无人认识,我本都信了只是我的胎记特殊,会有生命一般生长,直到,我看到你胸口也有一个,这到底是什么?”
听到此,尉迟玄的表情耐人寻味,似有僵硬后的放松,却也有她竟不知的不爽。
好似她该知道的。
“再多问,我杀了你。”他没好气地说,烦躁和愠怒侵蚀了他。
“我……”
他一把锢住她下颌,手力度不轻,低头贴近她,眼要眯成一条缝儿,“你若再如此没有分寸,屡次三番耍聪明,便是我活不了,我也先送你下去。”阴狠地威胁她。
两人一言不发,空气寂静到只剩风沙刮过帐顶,他把小药瓶放在案上,匕首收回腕下,出去了。
帐内只余卫瓴一人。
她小心收臂入袖,拿了案上的小药瓶坐到榻上。
弯下腰,脱了鞋,将鞋竖起来,小药瓶接在鞋帮处,将里面的药粉倒进去,封好罐口,药瓶揣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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