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身穿一件藏蓝色的衣衫,领口处能看见素色的里衣,腰间佩着昨日那条蹀躞带,上有素雅的青玉,温润之余却并不夺目。
她定眼看向面前的人。
忽然间,一种无以言说的感觉涌上心头。她想到了当年巍山下深沉的湖水,面上恢宏山色之外,还有有波澜映金光。
与她先前料想的不同,她爹答应了靳淮生,由他请奏上表,提出重修永平渠河堤。
“樊叔,我还有一事相求。”
“你说。”
“我想主持修河堤一事,求您帮我在陛下面前说情。”
樊郅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眯着双眼,看向靳淮生。见他眼神中流露出的赤忱,才发现他是认真的。
“修河堤是工部的事,你哪懂这些?”
“昌平坊、平安街上的河堤维护本就是南衙职责,这在面上也说得过去。”
樊持玉听了两人对话,这才明白靳淮生是何用意。
他不是顾及裕国公戴明的颜面。
是此事若由他上疏,主持修河堤的事就会直接落回工部。他如今只是一个八品小官,在圣上心中没有丝毫分量,但昌弋侯不同,昌弋侯虽然手上无实权,但到底从前是天子伴读,在圣上还未夺嫡继位时便站在了他身边。
若是此事由昌弋侯上表,再顺带着推举他,那么此事大概率能落在他的头上。
什么报还恩情,不过是为了达成他自己的目的罢了。
樊持玉再一次意识到靳淮生的话不能全信。
从前说列土封侯不强求,一副封侯非我意,只求世安康的淡泊模样,到了后来,又说要挣功名立朝堂。
她一向不觉得追名逐利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反而认可这般野心。
既然有这般想法,为何不去为自己争取远大的前程呢,说不定想要的结果并没有那么的遥不可及。
只是靳淮生的心思这般神秘莫测,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
初回承平十四年时见他攀附樊戴两家,她还心中忌惮,怕他心里装的是安奚,怕他是为奚氏效命。
如今已过去快两月,她与靳淮生交往甚是密切,见他为人处事的姿态,心中忌惮也已经慢慢消去。
只是她仍不清楚眼前的人究竟是何心思。
说他看中功名利禄,他干的事又多少有些偏离方向。
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记得前世她送过靳淮生一对镶金玉镯,算是报答他当年的一路护送,祝愿他早日娶妻成婚,觅得金玉良缘。
可是她去安奚七年,也没见他娶亲成家。
前世一生处处迷茫,这一生她不想再这么糊涂了。
“过两日就是二月十八了吧,让你妹妹妹好好准备,说不定真能选上个侧妃。”
“我妹妹拗不过我母亲,已然决定不去了。”
樊郅意味深长地看了靳淮生一眼,好似欲言又止,随后长叹一口气。
“罢了,随你去吧。”
昌弋侯府的前院也有两颗玉兰树,如今正是花开的时节,樊持玉站在树下,发现她家中的玉兰花开的稀疏,不如靳淮生府里的花枝紧簇。
东风卷着初春的暖意,吹得花枝微微颤动,春光落在花瓣上,留下了清雅的影子。
玉兰的浅香混入了春日的晨雾,落花漫漫,落满了亭安王府的石阶。
应远郡公府的马车停在了王府门前,周鸣玉从车上缓缓走下。
她身着藕粉色襦裙,上身是带着刺绣纹样的素纱,发髻如前两日那般松松挽起,留下一缕青丝直垂腰后。
樊持玉认出了她头顶的金背祥云玉梳。
那是应远郡公府家传的珍宝,相传高祖皇帝创业之时,后来的顺慈皇后在逃难途中遇险,是初代应远郡公的夫人李氏对她舍命相救。
后来高祖成大业,封了李氏夫人为一品诰命容国夫人,这柄玉梳便是册封之时,顺慈皇后亲手为李氏夫人戴上的。
当时的文人为这一段往事写了一篇“祥云赋”,词藻精美叙事生动,百年来流传甚广,因此,应远郡公府与这柄玉梳的故事大多数人都是知晓的。
周鸣玉在如此场合佩戴这柄玉梳,无疑是彰显身世最好的方法。
毕竟除了祖辈功荫,如今的周家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她身后的侍女提着食盒,盒里装的是一盘枣泥梅花糕和几碗姜汁牛乳。
樊持玉与周鸣玉一同进了王府大门。
门前的玉兰树吹了几日的东风,又受了春雨的打击,花瓣落了一地,如今只剩下几簇稀稀疏疏的残花了。
樊持玉与周鸣玉两人过去都不常参加京中贵女的筵席,大多数世家贵女也知她们两家如今已落魄,也没有多少人愿意与她们作伴。
“应远郡公长女周鸣玉,昌弋侯长女樊持玉到——”
二人走过月洞门,步入了王府的花园。
园中贵女的目光都不动声色的落在了她们二人身上,随之而来的,是众人的私语声。
周鸣玉面不改色,从容走过小道,似有闲庭信步之态。她吩咐身后侍女将食盒中的吃食端掉漆亭中的桌上,柔声说道:“这是我做的糕点,请各位姐姐品尝。”
见她这副模样,樊持玉不免有些心酸。
在她的印象里,周鸣玉小时是高傲性子,做小伏低的姿态她从前是做不来的。
亭上的娘子们许多都不为所动。
一位穿着玫红色衣衫,头佩金钗的娘子白了一眼桌上的梅花糕,侧眼打量了周鸣玉一眼,开口说道:“周娘子是怕王府的吃食不合胃口?亦或是怕王府准备不足饿着我们?竟还费心下厨带来,实在是意想不到。”
樊持玉只觉得说话的人眼熟,并不记得她姓名,但见她如此言语,心中自然不满。
亭上几人听了此人言语,掩面笑了起来,而后一个个背过身去了别处。
周鸣玉对此并不在意,樊持玉想着上前安慰:“姐姐切勿将她们的话放在心上。”
周鸣玉笑道:“尧城梅氏女,向来骄纵,我也不是第一天知晓。”
听到尧城梅氏,樊持玉便想起来了说话之人的身份。她是当今太后的侄孙女,中书令梅承礼的孙女梅平琬。
如今的梅氏前朝后宫皆有人,虽然太后和中书令都已年迈,梅氏势力不及武帝之时,但到底还是富甲一方,有权有钱。
樊持玉看着梅平琬与其他一众贵女离去,东风吹起她们的衣裙,卷起她们的发丝,春光落在她们的鼻尖,融入她们期许的目光中。
高门大户的儿女里,有多少人终其一生都在为家族荣光筹谋?宫门王府里,有多少人是为求真情。
她注意到了另一边身着绯色衣裙的女子,与她记忆里一样,车骑将军陈函的女儿陈纹和太后那一派的人家走的不近。
如今圣上是不满太后外戚弄权的,这些年对梅承礼也没有过去那般客气了,自然不会再放任梅氏女作王妃。如今的车骑将军陈函是承平帝一手提拔的,算是圣上的亲信。
前世陈纹就是早先安排好的亭安王妃,想必今世的承平帝与杨皇后也是如此谋划的。
只是不知道这侧妃的位置会落在谁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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