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窗帘缝隙里漏进的第一缕阳光刚落在床头柜上，安妮的手机就急促地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的“邵烨”两个字，像根细针猝不及防刺进她的太阳穴。
她盯着那串名字看了足足半分钟，指尖悬在接听键上方，迟迟没有落下。听筒里传来的忙音像是倒计时，一声声敲在她紧绷的神经上。直到快要自动挂断时，她才深吸一口气按下了绿色的按钮。
“安妮。”邵烨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却比前几天温和了许多，“有空吗？我想跟你见一面。”
这次安妮没有像前几次那样立刻拒绝。她望着天花板上的银色吊灯，恍惚间仿佛看到邵市长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她知道，那位邵市长的计划已然启动，接下来，该轮到她登场了。
邵烨啊邵烨，你何苦要把我们都逼上这一步。
安妮对着听筒牵起一抹无人看见的苦笑，声音轻得像羽毛：“你来接我吧。”
她别无选择。那位邵市长话说得再动听，安妮也明白，倘若自己不肯帮这个忙，他定会将她与邵烨的事“告知”舅舅一家——那是她最不愿见到的局面。
除此之外，她心底也藏着一丝私心。和邵烨在一起后，她总忙着学业，从未尽过女朋友的本分，好好陪过他。这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安妮想陪他认真地约一场会。
这样，日后他偶尔想起她时，或许便不只是糟糕的回忆了。
邵烨的车还是停在小区门口那棵老槐树下。安妮出来时，正看见他倚在车门边低头看手机，晨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竟衬得下颌线锋利得有些吓人。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安妮走到他面前，才发现他眼眶下泛着青黑，原本合身的卫衣领口空了一大截，喉结滚动时都能看见凸起的锁骨。
邵烨闻声抬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没接话，只是拉开后座的车门：“上车吧。”
他的眼神里藏着太多东西，疲惫、委屈，还有点她读不懂的固执。安妮抿了抿唇，弯腰坐进车里。皮革座椅还带着阳光的温度，却暖不了她冰凉的指尖。
“我们现在去哪？”她系安全带时轻声问。
邵烨跟着坐进来，关车门的力道比平时重了些：“你想去哪？”
安妮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那些熟悉的店铺招牌在眼前晃成模糊的光斑：“不知道。”
“那就再去看场电影。”邵烨忽然说。
安妮愣了愣，随即想起上次那场没看完的电影。那天放映机突然出故障，整个影院陷入一片漆黑，他下意识把她护在怀里，在她耳边低声说“别怕，有我在”。那时她还以为，他们能像电影里的主角一样，闯过所有难关。
“好。”她点头，声音轻得像叹息，“但我不想再看那部了，我们选部新的吧。”
“嗯，听你的。”邵烨朝司机点了点头，黑色的轿车缓缓汇入车流。
电影院里正上映一部新的爱情片，口碑很好。安妮选座位时，特意挑了最后一排的角落。灯光暗下来的瞬间，她偷偷瞥了眼身旁的邵烨，他正望着大屏幕，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这一次没出任何意外，没有设备故障，也没有莫名的偷拍。电影里的男女主角经历了重重误会，在片尾终于紧紧相拥。散场的灯光亮起，起身时安妮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已被邵烨牢牢握在掌心。
他的掌心很热，带着点潮湿的汗意，像要把她的手骨都焐化。
“安妮，我们不分。”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安妮没说话，只是慢慢抬起头。电影院里的人潮正涌向外门，嘈杂的脚步声中，邵烨的眼睛亮得惊人。他与她对视了几秒，忽然不顾周围的目光，在人潮中弯腰抱住了她。
“安妮，我爸已经答应我了，他以后不会再干涉我们。”他把脸埋在她的颈窝，声音闷闷的，带着近乎乞求的意味，“你不要放弃我好不好？”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安妮几乎喘不过气。她仰着头，努力把眼眶里打转的泪逼回去，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好。”
邵烨猛地松开她，眼里满是难以置信：“真、真的？安妮，你别骗我。”
安妮不敢看他那双清澈的眼睛，怕自己下一秒就会溃不成军。她重新伸手抱住他的腰身，把脸埋进他的胸口，声音轻得像耳语：“真的。”
邵烨身上有淡淡的檀木香，那味道像他与生俱来的。安妮从来没有在一个人身上闻到过这样好闻的味道，莫名让人着迷。
“我们没分！我们不分了！”邵烨高兴得像个孩子，抄膝抱起她原地转了个圈，引得路过的人纷纷侧目。
换作以前，安妮定会红着脸捂住他的嘴，催着他赶紧走。可今天，她只是任由他抱着，甚至轻轻环住了他的脖子。
邵烨很快也察觉到了，自己先红了脸，慢慢把她放下来，挠了挠头：“安妮，我还是觉得……像在做梦。”
安妮也觉得此刻像在做梦，区别在于她知道梦终究会破碎。先造一个梦，再亲自打碎，应该没有比这更残酷的事了。
这就是她今天给自己的任务。虐人虐己，但、别无选择。只有这样，邵烨才会对她彻底放手。
“之前跟你提分手，大半是因为你家里人不同意。”安妮吸了吸鼻子，拉起他的手往前走，指尖故意用力掐了下他的掌心，“现在你爸都松口了，我为什么还要分？邵烨，我也喜欢你啊。”
最后那句话，她说得又轻又快，像怕被谁听去似的。
邵烨这些天攒下的郁闷，像是被这句话瞬间冲散了。他停下脚步，小心翼翼地再次弯腰抱住她，手臂收得很紧：“安妮，我喜欢你，最喜欢你了。”
他的声音贴着她的耳朵，带着滚烫的温度。安妮听着，心里却像被泡在冰水里，又冷又涩。她抬手，在他胸口轻轻捶了一下：“不怨我之前说的浑话了？”
“对不起对不起。”邵烨连忙道歉，把她的手捂在掌心搓了搓，“是我不好，以后再也不会了。”
“我也有错，没有怪你的意思。”安妮仰头看他，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更真切些，“你之前一直想跟我约会，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邵烨愣了愣，挠了挠头：“怎么突然愿意了？”
“之前对你说了那么多过分的话，就当是补偿你吧。”安妮垂下眼帘，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她的手指纤细，被他宽大的手掌完全包裹着，“今天你说去哪，我们就去哪。”
邵烨眼睛亮了亮，牵着她往停车的方向跑：“城南街新开了家海洋馆，我去过一次，里面有会发光的水母，还有超大的玻璃隧道，当时我就想带你去了。”
“嗯。”安妮被他牵着跑，裙摆扫过小腿，带来一阵轻痒的触感。
-
海洋馆里人不多，大概是工作日的缘故。阳光透过穹顶的玻璃洒下来，在地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巨大的玻璃缸里，各色的鱼群游来游去，斑斓的色彩映在邵烨脸上，忽明忽暗。
“你看那个！”邵烨指着一只冷傲不合群的企鹅，挑眉道:“像不像你有一次考试没考好的样子？冷着脸谁也不敢靠近。”
安妮瞪了他一眼，嘴角却忍不住上扬：“明明更像你打游戏输了的时候。”
他们沿着长长的走廊慢慢走，邵烨一直在给她讲各种海洋生物的名字，从鲨鱼到小丑鱼，说得头头是道。安妮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应和。她知道他为了今天，肯定提前做了不少功课。
走到那片据说最受欢迎的玻璃隧道时，邵烨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头顶和两侧的玻璃外，成千上万条银色的鱼群游过，像一片流动的星河。
“你不喜欢这里吗？”邵烨忽然问，他看出她没怎么说话。
安妮摇摇头，反问：“你喜欢吗？”
邵烨毫不犹豫地点头：“有你在的地方，我都喜欢。”
安妮听着，眼眶一阵发热，却拼命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低着头轻声说：“邵烨，以后我不在……你也要好好吃饭。”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说不出的认真。
邵烨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她是在心疼自己瘦了。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指尖带着温柔的力道：“好，我答应你。”顿了顿，他又补上一句，“但你要一直在我身边，监督我。”
安妮怕眼泪掉下来，连忙上前抱住他，把脸埋在他的胸口：“邵烨，你知道我一向没什么安全感，对不起。”
她想起他在那帮追债者面前为她挺身而出，想起他毫不犹豫地借十万给她，想起他用拙劣的演技哄她在自己家借住……那些一次次攻破她心防的细节，此刻像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邵烨还以为她在为之前提分手的事道歉，轻轻拍着她的背：“那些都过去了。以后我会给你安全感，会一直陪着你。”他低下头，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耳尖，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安妮，我爱你。”
“我爱你”三个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安妮强忍的堤坝。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汹涌地滑落，打湿了他胸口。
“邵烨，我们出去吧，我想喝奶茶了。”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强压着哭腔说。再待下去，她怕自己会忍不住说出真相。
……
两人一起走出海洋馆，门口就有一家奶茶店。邵烨让她在门口的长椅上坐着等，自己跑进去买。很快，他拿着一杯四季奶青走出来，递给她：“加了珍珠和椰果，你喜欢的。”
安妮接过来，抿了一小口，却佯装不满地皱起眉：“我还是想喝芒果味的。”
“那你等一下，我去买。”邵烨没多想，转身就往街角另一家店跑。他的背影在阳光下拉得很长，像个干净的少年。
安妮望着他的背影，心脏像是被刀割一样疼。她飞快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白色纸包，打开，将里面的白色粉末尽数倒进手里的奶茶杯里，用吸管快速搅拌了几下。
粉末很快溶解在棕色的液体里，看不出丝毫痕迹。
邵烨拿着一杯芒果奶盖跑回来时，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你要的芒果味。”他把奶茶递给她，顺手接过她手里那杯没怎么动的四季奶青，“这个我喝吧。”
安妮接过芒果奶盖，把手上的另一杯递给他，指尖微微颤抖：“……好。”
邵烨没多想，学着她的样子抿了一口，咂咂嘴：“真喝不来这些玩意。”
安妮看着他把那口混了安眠药的奶茶咽下去，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疼。她强装镇定地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下：“邵烨，我们就在这里坐坐吧。”
“好啊。”邵烨过来挨着她坐下，见她安安静静，没有开口的意思，主动搭起话来，“安妮，马上要省级竞赛了，我看了去年的真题，不算太难，我们肯定都能过。”他眼睛里闪着对未来的憧憬，“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北华好不好？北华的法学院全国有名，你的律师梦，肯定能在那里实现。”
“……好。”安妮握着芒果奶盖的吸管，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忍着喉咙里的哽咽，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些，“我们还要在学校附近租一间小房子，我要养一只猫，你要养一只狗……”
“这个可以有!”邵烨听她说一起租房，眼睛更亮了，握着她的手轻轻晃了晃，“不过不用租，我名下有套房就在北华附近，到时候我们直接拎包入住，我可以弄个书房，书架上可以放满你爱看的条文律令……”
他絮絮叨叨地规划着两人的未来，那些画面那么美好，美好得像一场易碎的梦。安妮安静地听着，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奶茶杯的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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