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三人离开溪雅阁。
接下来的好几日,偌大的修罗殿便只剩下慕思虞和顾宁渊两个人,慕思虞从未觉得修罗殿这么大,这么静,静谧到诡异。
聿白将勾错魂引发的一切罪责全部揽到自己的身上,无论上层如何施压,如何逼问,始终对于忘川花一事缄默不言。
慕思虞何尝不知,连聿白都看得出来,顾宁渊是仅凭一株忘川花才得以维持的身形,那些灵力修为在他之上的冥界高层,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不过是碍于温道溪的情面,不便罚得太过,这才假模假式走个过场,罚他进入无间炼狱,清剿那些不受管教的恶鬼。
美其名曰:小惩大诫。
说是惩戒,实则对于修炼禁术的聿白而言,不过是多了几只试验新术法的倒霉鬼罢了。
今玄素来喜洁好静,再者他认为这是聿白惹出来的乱子,起初说什么也不肯随他一同前往。
可聿白面对今玄总有一套法子,他赖在他的房里不肯出来,走哪跟哪,寸步不离。
今玄被他搅得烦不胜烦,终究还是蹙着眉头,随他踏入了那不见天日的炼狱底层。
慕思虞则彻底把自己闷在房里,连平日最喜爱的膳食也懒得用,常逛的鬼市更是一步不踏。
她一面暗自计算着聿白归来的时辰,一面小心翼翼避开所有可能与顾宁渊碰面的地方。
顾宁渊却没那么在意,一切如常。
他依旧和平日一样清晨在庭中练剑,依旧细致地为那些焉头耸脑的花草浇水,依旧踩在枝头,手持宵月,慢条斯理地修剪过分滋生的枝桠。
只是比起以往,更加沉默。
贺星言有时新学了几句人界浑话,气冲冲地寻他比试,往往骂上几个时辰,骂得口干舌燥,也听不见他半句回应。
时青沅听闻他归来,连着数日拎着珍稀宝物软磨硬泡,求他带她前往凡界,他仍置若罔闻。
慕思虞觉得,这人实在无趣。
他日复一日,重复着相同的动作:面无表情地晨起,面无表情地练剑,面无表情地用膳,打扫,修剪,那张脸永远面无表情,寻不到一点情绪的痕迹。
他看起来真可怜。
慕思虞一直这样觉得。可每当窗外响起宵月斩落树枝的“咔嚓”声时,她才觉得,可怜的是自己。
于是胆颤心惊地紧闭窗户,一头钻进被窝,紧紧捂住脑袋。
她总觉得,顾宁渊是在杀鸡儆猴。那日复一日,利落斩断树枝的动作,在她看来,分明就是在为抹她脖子做准备,那一条条掉落在地上的枝桠,就是她脑袋某日的下场。
这日,窗外砍伐声再次响起。
慕思虞猛地惊醒,她已经记不清这是被惊醒的第几个早晨,似乎自那日回来,就没睡过一个好觉。
顶着眼下两抹黑青,凌乱的长发,浑浑噩噩地起身,踱步到窗边,闷闷提笔,在宣纸上划去“第五日”三个大字。
细细算来,再过两日,便是往生门开启的时辰,她还没想好如何应对。
窗外的声响戛然而止。
她抬头望向窗外,微怔了片刻,拖着沉重的身子,一头栽回塌上,继续闷头大睡。
再醒来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腹中空空如也,翻遍整个房间,也只寻到一壶贺星言先前带来的梨花白。
慕思虞头一回庆幸自己是个鬼,否则真不知道这空腹饮酒,会不会要了她的小命。
她拎起酒壶掂了掂,虽然从未饮过酒,但也不想随意轻视他人心意,既无好菜相佐,那便去伴一伴天边的月色吧!
她悄悄推开门,做贼似得左右张望,见顾宁渊房中的灯盏熄了,这才长舒一口气,蹑手蹑脚地放下梨花白,转身从暗室搬来长梯,咬着壶口的红绸,一步一步攀上屋顶。
凉风习习,屋顶更显清寒。
她衣衫单薄,忍不住缩着脖子,摩挲着手臂,迎面而来的夜风,裹挟着一股荼靡香气,很是好闻。
喘息稍定,慕思虞坐在青瓦之上,咬牙拧开壶盖,捧着酒壶浅浅抿了一口。
酒水不辣,反而很甘甜。
梨花白浓郁的香气飘散出来,她又试探着饮下一大口,烈酒下肚,暖意直冲小腹,身体也跟着暖和起来。
这酒平平无奇,也不烈嘛,难道自己是个千杯不醉的饮酒奇才?
她索性仰头闭眼,接连喝了好几口,脸庞微微红润,眼底朦胧,似醉非醉,这才想起自己攀上屋顶的缘由,缓缓抬起头。
“…………”
天际沉寂,浓云遮盖了整个天色,别说皎洁月色,就连一点星辰也看不见,若不是庭院还点着几盏残灯,简直伸手看不见五指。
“你在做什么?”
慕思虞浑身一颤,掌心的梨花白随之溅出来,糊了她一脸,她险些从屋顶摔下去,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定睛一看。
顾宁渊身着一袭素衣,蹲在一旁,两只沾了泥的手,正执着一片青瓦,诧异地看着她。
慕思虞闭了闭眼,深吸一口,强行压制心底怒气,露出一个生硬的笑容,一字一顿:“你做什么?”
顾宁渊一脸坦然,“修屋顶。”
“……”大半夜修缮屋子,有病吧?!
“你呢?”
“……赏月。”她觉得自己也有病。
顾宁渊可能也这样觉得,因为慕思虞看到,他眉头轻轻跳了一下,迟疑片刻,仍然秉着修养,半信半疑地抬眼望天,旋即蹙着眉低头看她。
慕思虞:“…………”
她正想胡说八道,强行解释一番,不料肚子却不争气地叫唤起来,只好放弃挣扎,低声道:“我饿了,房里没吃的……”
“正好。”顾宁渊将手中青瓦放下,掸去身上灰尘,取出一方手帕漫不经心地擦净手。
“我也饿了。我煮面,吃吗?”
“吃!”
他瞥了一眼她身后的酒壶,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浅笑,“你还能下去吗?”
慕思虞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去,又转头看他,嫣然一笑,伸出双手。
“那便辛苦师兄了。”
“…………”
小厨房内。
一抹暖光从缝隙偷偷溜出来,门外清寒冷寂,门内炉火通明,整个屋子弥漫着一股温馨暖意。
桌上搁着面粉,水碗,擀面杖等一应物件。顾宁渊将碍事的袖口挽至小臂,腰间系着一条围裙,正垂眸专心揉面。
木桌下方燃着一只烧得正旺的火盆,慕思虞紧挨炭火,裹着一件精致的黑色狐裘,软绵绵地趴在桌边,足尖轻轻摇晃,脸颊泛起绯色,双手枕着头,呆呆地望着顾宁渊。
梨花白还有一个名字,七日醉。
那一整壶梨花白被她喝了个干净,此时没发酒疯,已经算是酒品极佳。
“顾宁渊,你真好看。”
揉面的动作一顿,顾宁渊抬眼看她,慕思虞眸中闪着火光,泛起一层水雾,眉眼弯弯,痴痴地看着他。
“你醉了。”
他低头没再看她,继续揉面,擀面,切面,一气呵成,又马不停留地钻进灶台,蹲下,折枝,添柴。
火势极大,火舌溅出点点火星,通红的火光映着他的侧脸轮廓。
锅里的水滚了,他也不管,继续添柴,隔了好一会才起身,默不作声地加了一瓢冷水,转回来继续添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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