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色山泉号已经行驶了五日,明日返航,后天就该靠岸了。这艘船有很特别的魔力,会让人们模糊自己身处何地,忘记来意。
佟灵已经不记得自己最初是要来找老爸的了,非但没见到佟老板,反倒像个真正的成员那样热衷于参加每晚八点的读书会,每次都听得津津有味。
不过他很难像别的听众那样全情投入,丝毫狂热不起来,信仰也没有动摇——还是更相信如今神明的力量。
祂毕竟创造了这个世界,创造了他们。要是因为两年极寒就彻底推翻和否定祂的存在,是不是太草率了一点?
“我总觉得好奇怪啊。”他私下里跟宁槐念叨,“他们口中的‘人类’,‘自己’,感觉好像和我、我周围的人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倒像是在捧一个新的神——只不过那个神的代号叫‘人类’、‘自己’和‘我们’。”
少年平日里看着没什么心眼,有些时候却意外得敏锐。
宁槐没有直接赞成或者反对他的想法,说了另一件事:“我们快要到海域边界了。”
佟灵看向舷窗外,依旧是昏昏沉沉的黑夜,好像永远不会迎来日出。
他好奇:“边界也看不见太阳么?”
宁槐摇摇头,他也不知道。
从水域上来说,最初永夜覆盖的只有不见城的近海,理论上出了这块儿就该驶入正常海洋,可如今银色山泉号在海面上漂流几日,依旧没有逃脱它的追捕,寒冷的夜晚好像怎么也甩不掉。
两人都有相同的、不敢说出的猜测——永夜的范围,在扩大。
佟灵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连忙转移话题:“小宁老师,你有没有觉得房间里这两天变得很潮?”
宁槐也发现了。尽管房间里的温湿度控制台上显示不变,可体感湿度迅猛增加,皮肤上总黏着水汽,衣服摸起来潮得难受,连天花板的边角和墙纸缝隙中都渗出阴郁的绿色。
如果银色山泉号是个人,那这简直像体内的病毒在蔓延。
不仅他们,其他乘客很快也意识到这点,向总台投诉。
工作人员焦头烂额地检修通风系统和空气净化设备,哪哪儿都好好的,找不出问题。
舱室里的绿色很快扩散到无法忽视的地步,越来越多的乘客对此心生不满。
但船员们也搞不清楚它们究竟是什么,在银色山泉号工作这么久,谁也没见过。常规的消杀手段完全不起作用,愈演愈烈的绿色恐慌席卷了全船。
“现在就给我开回不见城!”
“下船,让我下船!”
“我的包都被那玩意儿染色了,我问了SA,修复不了的!你知道我的包多少钱吗?把你们全卖了也买不起!”
“回去我会向航管局、卫生局和消协投诉你们,等着赔到倾家荡产吧!”
人群闹哄哄地聚在大厅,各有各的心思。
直到一声尖叫盖过所有吵嚷。
“死人了——死人了!!!”
众人悚然。
根本无需问发生了什么,扭头一看就全明白了。
一个在集会上颇为活跃的中年人歪歪地躺在休息椅上,胸前破了个洞,衣服被喷涌而出的鲜血染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他的眼睛几乎瞪出眼眶,像是直到死都难以相信发生了什么。
受惊的人群早就退后数米,让出死亡现场。现在陪着他的,只有旁边那株半人高的盆栽。
——而贯穿他胸膛的,正是它看起来绵软无力的叶子。
那是盆琴叶榕,寓意家宅兴旺,招财还养眼,很常见的室内植物种类。
它的叶片宽大平滑,此刻像人的手掌一样虔敬地捧着什么,溢出来的液体直往下滴。
有眼尖的人看清楚叶子包裹的东西,惊叫一声差点昏过去。
那是一颗心脏。
死者的心脏。
琴叶榕当着上百号人类的面,不遮不掩,不紧不慢,享受美食似的吃掉那颗心脏,还意犹未尽地吸收了血液。
全部消化完毕,它舒展叶片伸了个懒腰,而后枝叶的翠色更加明艳,连原本细小的豁口都复原。
一颗人类的心脏,为它补充了营养。
船上登时炸开了锅。
密闭的房间里,病者揉了揉额头:“心肝儿,去看看吧。他们太吵了。”
少年脖子上的锁链在这句话之后化作隐形,他柔声应是,站起身来。
蒙在眼上的黑纱滑落少许,他抓住它,重新系好。
*
“银色山泉号”行驶的第五天晚上,八点的读书会未能照常进行,全船戒严,所有乘客待在自己的房间,不得随意走动;如果舱室原本有植物,就集中到多功能厅中。
船上的工作人员戴着头盔,穿好(不知为何船上会有)的盔甲,一手拿着厨房用喷火枪,一手持防爆盾,挨家挨户对盆栽、花卉进行扑杀——哪怕它们看起来和正常的、普通的植物没有任何差别。
植物没有痛感,更不会挣扎,甚至在许多人眼中它们都不能算是生命;然而在它们被火点燃的刹那,围观者还是感到一阵心惊。
不仅是同情的震颤,更是同病相怜的……痛楚。
仿佛火不是烧在它们身上,而是自己。
那是种既清晰又渺远的痛彻心扉,叫人想要不顾一切扑灭、保护它们。
好在,这奇诡的幻觉没有持续太久,几秒钟后,原先或艳丽或素雅的花草已焚烧殆尽。
工作人员清理灰烬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一声叹息。
是植物的亡魂发出,还是自己。
谁知道呢。
多功能A厅中集中了五六十人,或焦躁或恐慌,还有在低声祈祷的,念念有词到一半想起自己已经选择背弃旧神,而新的信仰尚未到来,又不知该向谁乞求了。
惶惑不安的人群中,唯有一大一小镇静得格格不入:
成年的那个捧着一本书——在这打着“读书会”的名号汇集的几百个人里,竟然是唯一一个正儿八经在看书的;
大人什么样儿带出来的孩子就是什么样儿,旁边的男孩即没有上蹿下跳,也没有一定闹着玩手机,而是趴在椅背上安安静静打量着周围人,和那些大吼大叫踢椅子的熊孩子对比鲜明。
二人几乎没出过声,非常低调;可在这种吵嚷之时,低调反而成了另一种突兀,格外吸引目光。
不少人都注意到他们的存在,窃窃私语。
“看看别人这家庭教育,啧啧。”
“我儿子要能这么乖乖坐十分钟——不,五分钟,我都要烧高香了。”
“这当爹的是不是太年轻了点儿?应该是兄弟吧?”
“好像是,我听见小的喊大的‘哥哥’来着。”
“俩长得也忒好看,家里什么基因啊……”
神明对自己的外貌从来没有准确认知,以为换上人类的衣服,以为伪装成黑发黑眼——这是祂观察到不见城里最大众的配色——就能变得泯然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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