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相信了吗?我是来接你回家的。”
厢房中,江玄肃坐在靠椅上,整理被扯乱的衣领。
几步开外,阿柳脚踩之前追逐中被她踹倒的屏风,目光掠过他的手指。
白皙修长,没有粗茧,光泽质感让她联想起之前偷的那枚玉环。
此刻它们正捏着衣领处的银丝盘扣,将它嵌进扣眼里。
原来刚才硌到她下巴的小东西长这样。
阿柳仍在回味那衣裳面料的触感,要是睡觉时能裹上这样柔软的布,一定很舒服。
再抬眼,却发现江玄肃理完衣裳后望着自己,预谋要做些什么似的,隐隐有起身的架势。
她蹬着屏风架的腿立刻绷紧,时刻做好逃开的准备。
见她如此,江玄肃只得重新坐回去,不再挪动。
任由阿柳的视线将他整张脸肆无忌惮地扫过一遍,等了半晌,不见他动,才试探着凑近,弯腰查看他的颈侧。
她洗过的头发披散下来,其中一绺随着动作飘起,险些碰到他肩膀。
江玄肃在阿柳身上受的挫折太多,又有项姥姥之前那番话的铺垫,此时见她主动靠近,堪称受宠若惊,甚至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待她绕着自己转了半圈,才继续说话。
“阿柳,我明白你的心情。我们在街上有过龃龉,现在又用陌生的药水涂在你身上,你心生警惕,再正常不过。许是之前没有解释清楚,那药水是验证胎记的褪形露,对人体无害,有它作保,宗门里的人才会承认你的身份不假,认同你是烛南宗掌门的女儿,也是我的妹妹,我才能正大光明带你回去。从前你在凡界无依无靠,现在你有哥哥了,还有娘……你不想见一见你的亲生母亲吗?”
江玄肃语气诚恳,阿柳却毫无波澜,一语完毕,她直接从江玄肃眼前消失了。
修道者五感灵敏,他能听到阿柳故意放轻脚步窜到身后,却只能装作毫无察觉,以免惊动她。
忽然,颈侧的皮肤触到一点凉意。
随后是热而暖的气息,轻轻拂过他耳根,掀起一阵无可抑制的酥痒。
江玄肃险些咬到自己舌头。
原来刚才蹭过他脖颈的,是阿柳的鼻尖。
她在闻他。
江玄肃猛地起身拉开距离。
刚转过头,阿柳已经躲到一旁的圆桌后了。
她双眼清明澄澈,心无旁骛地盯着他,丝毫不觉得自己的举止有多冒犯,只是不解他起身的原因,下意识防备。
面对这样的眼神,江玄肃怔在原地。
……如此一来,倒显得他反应过度。
他不合时宜地想起项姥姥的话,嘲讽的语气在脑海中挥之不散。
若心无杂念,又怎会这般顾忌?
江玄肃垂眸稳住心神,重新坐回去。
都说要因材施教,现在的阿柳,是不通人伦、未被教化的狼女。
她只是在用最习惯的方式,去了解探索刚认识的人,在熟悉他的姓名、听懂他的话语之前,先熟悉他的气味。
想要被她接纳,就要先接受她原有的习性。
“你来,我不动了。”
江玄肃轻声呼唤,心里仍有些忐忑。
二人认知不同,阿柳习以为常的动作,于他而言却是有悖礼仪的冒犯。
若是回到钟山,他可以调动灵息闭塞肌肤的触感,把自己变作一块石头,随她拨弄嗅闻。
可这里是凡界,他只能凭意志忍耐,内心还要时刻受到“此举不妥”“有失分寸”的拷打。
几步开外,阿柳却没急着动身,她若有所思地抽了抽鼻子,回忆刚才嗅闻他皮肤时闪过的直觉,突然说:“气味不一样,你不是我哥哥。”
她语气冷漠,江玄肃的游说丝毫不能动摇她的想法,说来说去,她只信自己的判断。
见阿柳如此笃定,江玄肃竟不可控制地怔了一瞬,脑海中闪过无数可能,每一种都是他最不希望见到的。
但很快,他找回逻辑:“我们没在一起生活,气味当然各不相同,你不能用它作为判断的依据。你不信我是你哥哥,不妨先验了胎记,若胎记有假,才能证明你的鼻子没失灵。”
他出言激将,阿柳却并不上钩,直接翻身坐在圆桌上,摸摸颈侧:“很痛。”
江玄肃打开进门时邵忆文地给他的玉瓶,拿指尖蘸了一点,确认药水不假,疑惑道:“怎么会痛?”
褪形露对人体无害,哪怕胎记有异,也不过是在药水浸泡后改变颜色形状,并不会产生痛觉。
难怪刚才邵忆文与他交接时,让他提防狼丫头说谎,原来是因为阿柳这样说过。
可是……
江玄肃抬头看去,阿柳抱着一边膝盖蜷在桌上,眼睛紧盯他手中的玉瓶,没有立刻逃窜,已是极大的容忍。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畏憎的眼神不像是装出来的。
江玄肃思忖片刻:“你的胎记,从前有痛过吗?”
阿柳摇头。
见江玄肃不逼她,也没有上前来强行抹药的意思,阿柳安坐着想了想,补充:“我吃了石头,才这样痛。”
江玄肃握着玉瓶的手陡然攥紧:“吃石头?他们逼你吃的?”
阿柳又摇头,脸色仍极为平静:“以前,在山上,饿极了吃的。”
屋子里一时无言。
阿柳摸摸肚子,也不知今天那顿好饭什么时候能吃上,再抬眼看去,忽然一怔。
她又看不懂江玄肃的表情了,明明饿肚子的不是他,为什么他的眼睛看上去在伤心。
见她看过来,他才收敛情绪:“今后不会再让你挨饿了。等回到钟山,宗门里有各色菜肴点心,你想吃什么,尽情吃够。”
这句话一出,她眼睛忽然亮起来。
“和你们一起,一天吃几顿?几顿有肉?”
江玄肃说:“一日有三顿,顿顿都有肉。若逢演武加训,消耗太大,可以加餐。”
话音刚落,阿柳跃下圆桌扑到他面前,两手搭住靠椅的扶手,故作凶狠地瞪他:“你骗我么?”
她动作极快,那张脸闪到江玄肃眼前了,他才来得及靠住椅背拉开距离。
眼睛却仍望着她,承接她的期盼,不自觉噙着一点笑意:“你看我像在骗你吗?”
说完后,忽觉得不妥,怕她想靠气味辨别谎言,又贴上来闻他。
好在这次阿柳没再乱来,她眼睛落在江玄肃手中的药瓶上,直起身甩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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