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透汴河柳,金香楼茶坊已拆却半扇门。
灶上汤沸,先点盏琉璃灯照柜台,再让小郎执灯立在门首。
喊头拨茶热——邻坊赶早的脚夫便涌了进来。
青黛和当归的马车已停在不远处。
当归现下正在薛三娘的摊位旁,替青黛支起货架。
这次的嫣红高架,色若胭脂,在边缘竟点缀了几簇雪色文竹刻画。
竹叶细细挺拔,藏着苍劲。
竹节纤纤却半点不弯,似凌寒而傲霜。
细如蜘蛛网般的枝叶,似冰魄掐丝而成。
纤薄得若透出月魄之光。
凉而有骨,坚毅如钢。
枝干伸展地极有气势。
一缕晨光自汴河斜照时,嫣红色骨架显得暖融融,文竹细枝却落得冷岑岑。
文竹刻痕似隐士,不贪艳色,只贴着高架边缘寂寂伸展。
用那纤细却绝不会轻易折断的雪臂,紧紧拢着那片胭脂,那架糕饼。
青黛含着笑望着那纹路,似认定——就算日上三竿,文竹依然会守护着她们和她们所执着的。
即使烈火袭来,她的手臂也不会缩回。
或许,雪魄终将落于烈焰,难抵灼烧。
却执拗着,桀骜不折。
直直往火里冲,半点不躲。
似要为这片胭脂而激战到最后一刻。
直到那铁丝般的银光被融为一缕气息,直到细细的冰枝化为一泓淡影消散……
她的双臂还是没有收回,只是将那片胭脂拢到自己身后,她自会护在前!
即使她身影那么纤柔,却也要护住身后那片娇艳!
“你的糕饼真好吃!”八姐的声音似从那缕文竹中飘来。
化为明光,化为夏风。
化为柳香,化为蝶舞。
化为此刻隐藏在天地间的那股正气。
或许青黛看不见,但她依旧听得到。
“宁做膳娘,不做医女,九妹,切记,切切……”
八姐的嘱托言犹在耳,她人已玉殒香消。
是八姐为她解惑,将试药的细节告知。
青黛才窥见此朝之弊:贵胄耽药,竟成风尚。
也是八姐为她提点此中联系,闾巷谚云:「宁司鼎俎,勿侍药炉。」
青黛才心生念头,「此间若药鼎烹人,她定当效红拂夜奔!」
还是八姐,曾违训告诉她,谢宅到底是何等魔窟。
在内,她们的养父谢氏,过的是“日啖猩唇驼峰”的奢靡生活。
在外,汴京颂其「活人阁」,称颂他妙手医术。
可八姐这等庶子女的苦痛,这位圣手仁医却从未放在心上。
青黛这才窥知,谢宅饮金馔玉。
阁中白骨,早垒作登天梯。
此情状,非一日之功,非一人之力。
狸奴之鸣何其哀,八姐身死何其哀。
想要推倒这魔窟,不浇奠义人的鲜血和忠魂……是难以达成的。
青黛想,但至少,八姐不会白死。
她们,替她活着呢。
她,是那引导万人得救的义者。
夫垄亩之麦,一粒在掌,终为凡粟。
若委身入土,待时抽萌,遂结千粒,济饥填荒。
八姐一生,犹是麦也。
在世时,恒念众人之难。
今虽逝去,犹开新生之路。
虽落土,实生希望。
受教者承其意,受光者承其志,受庇者承其行。
千万生,存乎受庇者之心、济厄者之行也。
她的百日祭,青黛也只能默默在空间里,卧于素水为她舞一曲剑道。
为她种下的那一从文竹,不论是在空间里,还是在楚宅中,亦或是摆放在各处的盆景,都暗暗生长,野蛮地生长着,正如八姐一般。
青黛,曾踩着八姐的尸身落荒而逃,这份不甘的抽痛,如今早已化为刻刀的锋利,指尖揉面的果决,碾粉配比的敬畏,调香揉面塑形的精准,烘烤装盒的谨慎……在每一个环节,青黛都不曾忘记,生的机会来之不易。
所以,这机会,怎能只属于她。
如今,虽然已研究出来,那份来自绝膳娘子的解毒方还缺少三味药。
青黛得再次提振精神,完成这个方子,以备不时之需。
且前日,她已有了些猜测,只是太过于出乎意料,她无法确定。
这才放下这一切牵绊,再次回到虹桥畔。
或许,答案不在终点,不在驿站,而在起点处呢?
思及此,青黛缓缓收回凝视着那冰肌雪骨的文竹之姿,便撞见薛三娘失神的目光。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眸光微微暗了暗,纤指抚上文竹的枝叶,喃喃道,“不与丹红争艳丽,却将清白洒人间。”
青黛澄眸氤氲一层雾气,睫毛蓦地如蝶翼轻颤,匆匆别开视线后,呆呆地望向薄雾缭绕,不见朝晖的汴河水,“麦粒何辞身委土,犹引群心向青晖……”
她似瞧见,中谷之葛覃,凄凄莫莫。
不论是否有阳光,都静谧地生长着。
甚至无人问津,也生长着。
正如种子落地,在无人关怀之时,也默然生出无限生机来。
生命,由暗处向光明生长,自寻出路。
蓬勃向生,从来都是理之自然。
“这、这二位娘子,怎么话题陡然就沉了下来?不若先歇一歇,尝尝这酥麻糖,您试试,我平日不吃甜的腻的,都爱这口……这口甜啊,先化在嘴里,跟着心窝也暖甜了几分。”
当归英眸亮得如星子落进眼底,浓眉轻轻一扬,便显出丰神如玉的挺拔。
笑意早漫到了唇梢,连声音都软了些,更添了些柔情。
青黛满是忧色的眸子先是愣了愣,跟着噗嗤一声,眉眼间的愁绪竟散了大半。
不觉娇嗔一哼,凝眸奚落道,
“我那各色糖果,没见你少吃啊。”
当归手臂向着青黛的方向虚让了下,谦和有礼道,“那你看看,谁做的蜜饯,我能不吃这一口吗?”
青黛秀眉陡然一挑,眼底先是浮起层惊讶和疑惑,继而樱唇微抿,无奈的浅叹了下。
眼波流转间,又裹着点藏不住的甜蜜。
像是无奈他总用这般直白的法子哄人,却又偏偏吃这一套。
好像真被酥麻糖给齁住了。
“嗯!我可得尝尝这人见人爱的糖呢……”三娘已笑着接了果盒,掀开盒盖,里头的酥麻糖裹着浅黄油纸,码得整整齐齐。
她立马挑了一块糖,指尖拨开裹着的油纸,捏起一块。
咬小口在嘴里,先不去咀嚼,而是让饴糖自己慢慢靠着口腔的温度化开。
再细细品那芝麻的酥软,甜滑和焦香的味道,跟着才点头,“这芝麻香得纯粹,酥得落口就化,里头的饴糖也不软不硬,颜色黑乎乎的,还有些闪闪的呢。质地么,刚好黏着舌尖,半点儿杂味都没有,真是地道!我说当归哥儿,你这几日眉眼间尽是笑意,心情瞧着可比前些天好多了啊,就只是因为酥麻糖吗?”
话音刚落,便见当归笑着直起身。
方才,他正加固嫣红货架的底座,现下已排挡完毕。
又热心地接过薛三娘的首饰匣子,稳妥地搁在旁边的折叠素桌上。
“可不是么,我特别好打发,还好养活呢。”当归说着,先憨笑出声,孔武有力的肩膀都跟着晃了晃,英眸亮闪闪的望定了青黛。
瞧着青黛轻侧云鬓,眼尾若有似无地扫过他,意兴阑珊地别开视线。
似看他,又不似看他,当归心下竟一阵暖。
好歹,这丫头放下戒心了。
不端着了。
再瞧青黛若即若离的矜贵样,乍远乍近的疏离样,欲言又止的矜持样,似应非应的淡漠样……当归更是大方地望着青黛,唇角还噙着笑,半点也不含糊。
这才继续脆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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