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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第一章

小说:

铜雀春深

作者:

绿山兀

分类:

现代言情

三更天,暴雨如注,砸在屋檐上噼啪作响。

宋府后院最偏僻的厢房里,陆晚吟被人从床榻狠狠掼到地上。一双粗糙的手粗暴地掰开她的嘴,将黑褐色的汤药灌了进去。

“元德十五年,敬远候陆绥私铸钱币、侵夺民田,迫使长安城数万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其子陆淮为掩父罪,伪造账目、毁家杀人。这罪,你陆家认还是不认?”

绣着金线的锦缎鞋面停在她眼前,女人嗓音悦耳,如玉盘滚珠不疾不徐地从头顶落下。

“一座皇城,半个姓陆,陆绥早在流放前就将陆家万贯家财的下落告知于你,盼你将来能打点贿赂,将他们迎回长安,对不对?”

腹中绞痛难忍,冷汗浸湿了陆晚吟的衣衫,她呕出一口鲜血,才费力地扯着生锈的嗓子反驳,

“不......不对......”

“我陆家.....一世清明,我兄父......无愧天地。”

“好一个一世清明,无愧天地,但清白二字,你陆家担不起。”女人俯身,冰凉的手指掐住她的下巴,句句紧逼,“陆绥贵为敬远候,却依仗先帝对他的情分,让你陆家在长安为非作歹二十年,百姓被你们逼的没有活路,多少去衙门状告的人横死半路,如今你可知长安城里有多少想要你命的人?你是陆绥最宝贝的女儿,他岂会放心让你独自留在长安?所以那份家财,就是他留给你傍身的依靠,是不是?”

“乔乔,爹在城外祖宅给你留了傍身之物,往后一个人,路要走稳当些......”

父亲的声音仿佛在耳畔回响。陆晚吟眼前浮现出流放那日的场景,长安道上挤满了对陆家恨之入骨的百姓,臭鸡蛋、烂菜叶如雨点般砸来,爹娘兄嫂将她护在中间,却挡不住飞来的石块。鲜血从额头汩汩流下,她却只顾望向满身伤痕的父亲。

“爹......”她强忍哭腔,“您疼不疼?”

陆绥在狱中受尽酷刑,浑身上下早已找不出一块好肉,他抬起手掌,想抚摸女儿的脸,眼里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最后只笑了笑,缩回手温声道:“乔乔,待会儿会有人来救你,不要害怕,跟他走。”

陆晚吟唇瓣忍不住颤抖,张口欲说话,却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人群散开,一身浅紫色锦袍的少年高坐马上,一手扣着缰绳,一手朝她伸来,

“跟我走。”

昨日退婚的未婚夫,今日单枪匹马拦住流放队伍。少年眼眸清亮,声音坚定,“做宋家妇可免去流放之苦,晚吟,嫁给我!”

不等她反应,父亲一把将她推了出去,“乔乔,好好活着!”

这一声振聋发聩,让陆晚吟混沌的头脑骤然清醒。

她不能死。

陆家还等着她平反冤屈,她还要去幽州接回爹娘兄嫂。

她要活!

陆晚吟抬起苍白病气的瘦脸,对上一双璀璨明眸。女人美得不可方物,一身华贵,唯独看向她的那双眼,透着一种悲哀,一种冷意,还有丝丝缕缕的愤怒,好像恨透了她。

望着她的脸,陆晚吟怔忡片刻,昔日记忆开始复苏。

当年陆家昌盛,常有人来她跟前献媚巴结,说是国公府出了个赝品,相貌学识、一颦一笑都与她十分相似。后来那女子入宫选秀,成了宠冠六宫的柳贵妃,柳家从此扶摇直上。

她与柳苏芝的初见,是在两年前的宫宴上。那日春雨突至,她不幸与宋之煜走散,途中躲进藏书阁避雨,却看见他小心翼翼地将一个女子护在怀中,为她遮风避雨。

那女子仰起的侧脸在天光下秀丽至极,像极了曾经的她。若非这几年做宋家妇,冬日洗衣冻坏了手,半夜刺绣抄书熬坏了眼睛,她几乎要以为对面那个光彩照人的贵妇就是她。

一道声音在身后蛊惑,“那是陛下最宠爱的柳贵妃,也是宋大人藏在心里十年的心上人。陆小姐,只要推开这扇门,揭穿两人的奸情就能为你这些年所受的屈辱报仇......”

那人抓住她的手要推开门,陆晚吟却在最后一刻抽回,落荒而逃。

细雨如丝,将她的眼眶洇得湿润发红。陆晚吟记不清自己是怎样踉跄着走出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的。当她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马车前,掀开车帘的瞬间,宋之煜已经端坐在内。见她一身雨水狼狈不堪地钻进来,他立即解下墨色锦缎披风将她裹住,温热的手指抚上她冰凉的脸颊。

“脸色怎么白成这样?”他眉头紧蹙,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慌乱,“可是淋雨受了凉?”

陆晚吟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松开。她勉强扯出一个破碎的笑容,忽然扑进他怀里,十指深深掐进他的脊背。

“宋之煜。”她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我们圆房好不好?”

圆房那夜,宋之煜温柔妥帖,直到她唤出他的名字,那个素来温润如玉的公子突然化作凶兽,在她身上留下无数咬痕。她像一叶扁舟,在惊涛骇浪中被他揉碎又拼起。

后来她怀上身孕,每日郁郁寡欢。宋之煜为讨她欢心,四处奔走查证陆家旧案。半年前终于等到圣旨重审,她却突然病倒。这半月来,他为翻案忙得不见人影,此刻再见柳苏芝,那些被时光掩埋的恨意又如野火般在胸腔里燃烧起来。

“贵妃娘娘。”陆晚吟仰头望着高高在上的柳苏芝,舌尖舔过唇角的血渍,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如今长安城里,谁人不知您柳家才是真正的只手遮天?”

当年陆家蒙冤流放后,柳家便独揽朝纲。这些年来,即便她深居简出,也时常听闻柳家强占民田、欺男霸女的恶行。更有传言说,当年陆家从下狱到流放不过三日,分明是被人陷害做了替罪羊。所以如今柳家这是怕了——怕人言可畏,更怕宋之煜找到证据,才会这般狗急跳墙,深夜前来灭口。

柳苏芝看着她癫狂的神色,喉间溢出一丝可怜地轻笑,“你可知道,重审陆家一案的主审官是谁?”

陆晚吟眼珠转动,没有回答。那日宋之煜只说翻案有望,便匆匆离去,她确实不知详情。

柳苏芝忽然倾身靠近她,声音幽幽的,嘲讽地瞧着她的眼睛说:“是你那好夫君,新上任的大理寺卿宋之煜。昨夜他在城外陆家废宅里找到了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陆家翻案无望,已经是铁证如山的奸臣,至于你那心心念念的在幽州的爹娘兄嫂,早在流放路上就被无明山上的流石砸死了,算起来刚好是你嫁进宋家那日。”

“你说谎。”陆晚吟下意识反驳,愤怒瞪着她,“前几日我爹刚给我来过信。”

柳苏芝不答,只是扳过她的脸,“那你看门外是谁?”

映入眼帘的是一袭熟悉的淡蓝衣袍,陆晚吟的视线顺着腰际的白玉腰带往上,看见一张温和俊美的脸。青年立在檐下,隔着湿冷的雨气,眉眼在黑夜里并不清晰。陆晚吟却如见救星,拼命朝他伸手,“救我夫君!柳家要害我!”

柳苏芝松开手,任由陆晚吟狼狈摔在地上,放声大笑,“死到临头竟还妄想向杀人凶手求救,陆晚吟啊陆晚吟,你当真天真至极,本宫的奸夫又怎会救你。”

陆晚吟充耳不闻,染血的十指抠着地砖缝隙朝宋之煜爬去,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恍惚间,她竟分不清是自己在爬向宋之煜,还是那年元宵节的自己在走向他。

记忆如走马灯般闪现——

“公子,我用手里的五盏花灯换这盏兔子灯,如何?”

元宵花灯节,灯火璀璨,舞龙舞狮、锣鼓喧天。赏灯的人挤满了若水河畔,陆晚吟站在猜灯谜的摊贩前,好言好语同身旁的白衣少年商量。

“不换。”少年答得干脆。

她气得转身就走,可没走两步,身后小厮追来,笑着将兔子灯递她,“小姐,这是我家公子赠您的。”

接过兔子灯时,她回头望见少年站在灯海中央,白衣胜雪。那一刻,她以为窥见了这世间最干净的灵魂。

再相逢是在定国侯府的赏梅宴上。少年正被纨绔们按着灌酒。她提着裙摆冲过去解围,却换来他冷冰冰一句,“你我素不相识,请小姐莫要多管闲事。”

这话像一记耳光,换个人都得羞愧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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