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严大师要向天下人谢罪这样一事,在人口耳之间传得沸沸扬扬。
到了那日,宫门口里三层外三层的人。陈由己也去看了。
就如她先前想的那样,只远远地要看一眼。
可人太多,她只看得到人的一个个头顶,混杂着冬日阳光炙烤的气味,令人头晕目眩。
挨挨挤挤地到了前面,抬眼的霎那,正是与玄真对上目光。不知怎么的,玄真竟然一眼就看到了她。也不知为什么,一遇上玄真的目光,陈由己便下意识地低了头,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
却仍感到头顶似乎有玄真的视线停留。
一会儿,陈由己才重新抬起头,发现玄真已经不再看她,不知道刚才是不是错觉。
这下,陈由己才敢去看玄真了。
他确实和以往没什么变化,连头发也是不久前刚刚剃过的样子。
他仍然神色平静、坦然自若,单手持着佛珠,默默念诵佛经。到了现在的境地,也没有受辱的样子。
此时,智严的声音响起来。
陈由己便看向了他。
只觉得智严的模样似乎也不曾改变多少。
或者那个夜里,智严以慈悲掌结束她父亲性命的那个夜里,她本来也没多么看清智严的模样。
那时候,她还小,不止如此,更重要的是,她那时候受到了太大的冲击,仿佛双足是踩在梦境之中的,神思恍惚,没有多少真实之感。
智严硬朗的声音将她拉回当下,永令二十九年的时刻。
“贫僧上不能达天命,下不能化民社,致使圣上忧心,百姓流离,地方糜烂……”
等他朗声读完了谢罪书,就要将昙摩波罗的舍利挫骨扬灰了。
一般所说的挫骨扬灰乃是将遗体火化,将其骨灰扬弃了。
然而佛家之人本就行火葬,这舍利也是昙摩波罗法师经过火化之后留下的,如何再能成灰?
皇帝便命人用锉刀将舍利挫成了粉末。
智严把那些化了尘土的舍利扬了,便要跪下。
玄真意欲搀扶,然而智严轻轻推却。
下跪对年迈之人来说,已有些艰难了。
他双手撑着膝盖,先是一条腿慢慢曲下。略有颤抖地膝盖触到了地面,终于另一边的膝盖也跟着跪实了。
玄真跟着跪下。
接着,只见智严弓起身子,双手伏地,向着宫门口聚集的人群磕起头来。玄真亦是如此,只是玄真年轻,磕头的模样看起来终归容易一些。
陈由己数到第九个的时候,以为要完了,然而智严抬起头之后,又伏下了身体,继续。
玄真同样。
磕了很久很久,陈由己就这么干干地看着、等着。
这段时间足够她的心情从焦躁不安到悲伤、悲哀,也足够她想很多。
她想,当初她觉得她六岁那年的饥荒不仅仅是由于河道决堤,也是因为建了太多佛寺,有太多坐吃白饭的僧人,县里的、乡里的钱和粮食都空了。
她父亲之死又与这些有脱不开的关系。
所以她最讨厌秃驴,道貌岸然,却不中用:嘴上说着度化世人,他们自己倒是脑满肠肥,被他们度化的世人却因为建造、修缮的佛寺而吃不饱饭,瘦骨伶仃。
她一直是讨厌僧人的。
可这种讨厌慢慢地消减了。
今日,随着智严与玄真磕着嗑不完的头,她最后的一点憎恶也没有了。
她想,建造佛寺,是那些个僧人住的,可归根到底是谁想要建的呢?是谁能让县里、乡里把钱和粮食都掏出来去做这些呢?
在很久以前,是陈由己无法听到的以前,那时候还是先帝刚刚即位,昙摩波罗法师被尊为国师圣僧,那时候,有这样的说法:在佛气充盈之处,做诸种事情都是有如神助的,对人体健康亦有诸多裨益,甚至能够却病延年。
昙摩波罗与人澄清道:“佛气充盈之处并不在建造多少佛寺,而在人心中。”
可心中有佛法多难呢,而于一些人而言,建造佛寺又多难呢?
在智严磕头磕到四十多个的时候,陈由己想起来,照泉什么时候提过一嘴,说是佛祖在菩提树下经历了七七四十九天才悟道。
她便想,既然那薄情冷性、不敢担责任的皇帝让智严和玄真代表了和尚谢罪,也应当用一些与佛家有关的东西来讽刺吧。
这头磕到四十九的时候也该停了。
她想着该停,实则却没有停。
而一百零八这个数,在佛教中具有特殊的意义,玄真的念珠便有一百零八颗;一百零八,其代表了觉知、圆满与神圣。
当他们磕完一百零八个头,玄真终于是扶着智严起身。
皇城含光门前的人已经散去许多。有人走了,有人来了。走了的知道发生了什么,来了的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陈由己一直没走。
当玄真扶着智严起身的时候,陈由己就这么忧愁又悲哀地,皱起眉看着他,他与她视线对上。这一回,她没有回避,就这么看向他仍无情绪的眼睛。
陈由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
玄真扶着智严转过身了。
陈由己这才回想起来,方才玄真的额头上已经有了红红的斑痕。
等到玄真和智严离开,含光门前的人稀稀落落,陈由己才转回身走了,甚至有些失魂落魄。
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此后,一些声音传进了陈由己耳朵——
“就是说!都是那些和尚,整天除了念经也干不出什么事。”
“也不知道圣上当初为何对那些和尚那么尊崇。”
“都是骗人的。”
“就是那什么劳什子的昙摩波罗,也不知道怎么妖言惑众的……”
“不止,还有……若不是为了建佛寺,也不会需要那么多钱粮,也就不会有那些个地方叛乱……”
“怎么不是?为了建佛寺,让人交纳的赋税都抵得上一户大半年的收入了,更不要说还要服徭役……有人都为此化魔了。”
“果然圣上当初是被这些妖僧蒙蔽了。”
“如今可算是快慰人心。”
这些声音其实不算大,但所谓墙倒众人推,既然圣僧已经成了妖僧,而靖朝高僧智严大师也已经当众认罪,这事板上钉钉无可辩驳,那此时对佛寺、僧人心怀不满之人自然会趁着机会将墙推倒。
也有一些人受过寺庙的恩惠,对寺庙有好感,但他们又不至于在此时发声以至引火烧身,大多都是沉默的。因此,那些抱怨、怪罪、声讨、诋毁僧人的声音虽然不大,然而却也是近来听到的最多的声音了。
后来,出现了另一种声音。
就像在一波浪头还未过去的时候,又有一波浪头过来,将浪墙推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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