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发现那张纸条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克莱斯特几经探查才将悬起的心勉强放进肚子里。
对于突如其来的陌生军队,他设想了很多种处理方法,其中最保险的一种就是向不知开往何处的星穹列车发送求助信号,现任领航员必定会回应,届时危机就会迎刃而解——没有哪支军队愿意与代表开拓星神的列车交恶,尽管那位阿基维利目前还不知所踪。
然而,他下车时担心自己后悔,只带了必备的生活和自保物品,并未留下任何能够跨星系联络的通讯工具。
这就几乎截断了这条道路,他不得不开始考虑其他办法,可除此之外并没有太过有效的途经能够空口无凭地说服一支目标大概率为侵略的军队离开这里……
伊莱狄希纳……克莱斯特将这个称呼在心中反复咀嚼了好几次,并时刻注意着天空的动静,好在没有出现不好的舰队影子,蠹星的天际仍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偏暗色调,几乎与之前没有区别。
今日也是如常观察了一番状况。克莱斯特沿着那天傍晚走过的路线回到原处,仔细检查了这里残留的痕迹,确认没有其他人到达过此处,然后就回了家。
他心中盘算着,是否要从悬崖迁居至相对隐蔽的地方。
若是无人,高处就是方便抵御自然灾害的地形,然而当敌我不明的人类彰显存在感之后,他就有些难以忍受行踪暴露的可能性了。偏偏越是高的地貌,在高空看来越是明显。
优越的想象力在此时发挥了反作用,他眼前仿佛浮现了那位伊莱狄希纳的领袖,正站在中心飞艇的窗边尽情俯瞰着这颗美丽而原始的星球,或许还在思量着如何掠夺与开发。
“……这也太糟糕了。”他念叨着。
为什么这些人正好挑中了蠹星呢?这里分明是银河最不起眼的无主星区,不是吗?他特意选择在蠹星结束旅途,就是因为足够偏僻和宁静,没有哪个认识他的人会瞧见他渐渐腐朽的颓靡模样。
……帕姆、阿德里安,还有那么多熟悉的无名客……克莱斯特如此期望着,故人记忆中的他永远停驻在最光鲜亮丽的时候。
太突然了。他看着自己的手,手心没有多少褶皱,看起来就是正常人的手。可谁能从外表看出,内里已然腐败不堪呢?
透过低洼处残留的水洼,他窥见了自己变得苍白的脸,那双眼眸也显得死气沉沉,如同部族里预见了死期的老者那般静如死水。
他不知道自己何时变成了这样,也许那位传说中的地母神会在其死前的一段时间飞速抽离其感知喜悦的能力,没准儿还大大增强了接收负面情绪的速率。
过去能让他感到快乐的事物很多,有时仅仅是一只漂亮的飞蛾在手上停留片刻,他都会莫名高兴好几个系统时。可现在他的情感阈值远远拔高了,来到蠹星的数月以来,他只因为小虫子而体会到了真实的情感波动,至于其他的……
——不过是死亡路上的些许调剂罢了,他知道他是个过客。可唯独那只无名的小虫子,他不想将它一同带往地下。
他想让它好好的活着,所以才会因为那张传递情报的纸条而感到焦虑。以往从未有过这种切身为其他人……不,其他虫着想的先例,甚至到了考虑身后事的地步。
他习惯了以领航员的身份为列车解决难题,也曾无数次点亮星轨航图上的迷雾区域——他仿佛一直以某一身份自居,而不仅仅只从自己的角度出发。
他是星穹列车的第七十九任领航员,他实际上的老师是阿德里安·德勒,为了职位赋予的天然使命,他需要永不停歇地前进,直到同时抵达生命和旅途的尽头。
但他在预感到肉|体的衰弱后,还是退缩了。他从来不是那种无所畏惧的勇者,即恐惧着故人瞧见他的丑态而露出震惊表情的可能,也会如释重负地卸下长达十年的领航员职位,并找到了蠹星这样一个无人的星球。
他曾经以为离开星穹列车会是他这辈子都不会做出的决定。可当他脑海中第一次划过【离开】的选项时,就怎么也忘不掉了。
也许他也曾想过要为自己而活,在刚刚挣脱茨冈尼亚的怀抱的时候。但那时的他还未来得及见识到群星和凡人的不同,就一无所知地接过了阿德里安的担子。
“孩子,我相信你。”脊背更加佝偻的阿德里安郑重地看着他,眼神像是在说,“带领星穹列车继续走下去吧。”
从那时起他就不再拥有拒绝的可能,只是目送着一批又一批的乘员挥着手喊道“再见!克莱斯特先生”,跟他喝酒谈欢说着俏皮话的伙伴们也在不知不觉间换了一茬又一茬。
到了最后,他不知怎的还改掉了饮酒的习惯,也下意识的跟后来上车的人们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感,每当有人主动跟他搭话时,他的眼前都会浮现上一个这么做的人告别的背影。
银河如此辽阔,星海如此无垠,竟让离别成了永别。
而他终于也要离开了,不过幸运的是,他好像找到了失去的自我。
只可惜,等他实实在在地生出这样仅为自我的想法之时,他早就失去了过往拥有的一切,人脉、地位等等……与此同时,他也真切地意识到了自己在现阶段的无力。
他好像真的没办法为它做些什么。如今不间断地调查和取证,不过是安慰自己的无用之举。
他捂住了脸,少见地从神情透露出一丝茫然,一时有些调整不过来,就这么停滞了一会儿,他忽然感觉喉中一阵腥甜,蓦地咳出一口血。
眼前的空地上多出了一块不容忽略的深色血渍。
他用手擦了下唇边沾上的血,用纸巾仔仔细细地擦过指缝等地方,甚至神经质地开始抠指甲缝,但还是有顽固的血块卡住了。
此时此地只有他一个人。小虫子被他关在家里了,不管怎么翻腾都出不来,不会遭遇危险——这大概是难得放心的地方,但愿他死的时候也能这么放心。
“……咳!”他将血吐在手帕上,然后把浸入血液的土挖出来带走,消灭来过的痕迹。
回到家后,克莱斯特打开门就见到了门前守候的小虫子,不过它这次没有急着黏上来,而是轻轻地摇晃着触角,鞘翅一动不动。
他差点以为它出事了,蹲下查看才发现它只是在发呆。
“你……”他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算了。”他转身去做饭,没走几步就感觉到它整只虫埋进了头发里,把扎好的低马尾弄得松松垮垮,正要把它赶走,伸到后脑勺的手却摸了个空,视野中闯进一只虫。
他扭过头,却没避开它的偷袭,这只鞘翅二次生长的小虫子目的明确地扑到他嘴边,然后嗅了嗅,不等他赶开它,就突然飞走了。
这倒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他原地愣了愣,看见它背后的鞘翅长得比躯体还大,所以飞行得心应手。那鞘翅若非没有鳞粉,乍一看简直可以媲美蝴蝶翅膀。
但蝴蝶是鳞翅目。
*
克莱斯特又撕下了好几页日历,这些日子平静得就像秋日的湖面,一丝波澜也没有,这就显得他的警惕有点多余。
某天,他正在写日志,窗外斜射进来的橙红日光提醒了此时的时间,傍晚了。
也不知道小虫子跑哪儿去了。他搁下笔,打算出去找找。
肉眼没看到它的踪迹,大约是躲到哪个不起眼的角落玩去了,每当克莱斯特不理会它的时候,它就会自娱自乐,做出诸如啃木桩子,用镰足把园圃里的果树树皮刮得不成样子等迷惑举动。
在天色彻底暗下的时候,克莱斯特才看到它回来。
只见它在暗沉的天空中一上一下扑腾地飞着,鞘翅的扇动幅度不似平时那般稳当。
克莱斯特感觉不太对劲,于是上前接住它,它也如往常般落在了他的手上,不同的是,他骤然闻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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