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十六年,三月五日。
在最西边的陇山上,谢昭野那匹最珍爱的骏马摔下了山坡,初春的寒风裹着血腥味从背后吹来。
悬崖下传来马的痛苦嘶鸣声,他从土里撑起身,未做犹豫,手脚并用向血腥的来源处奔去。
荒山野岭,横尸遍地,好像只有他十岁的身影是活的。
坡上有一个大坑,乱葬岗就在设在此处,他们说这里还有怎么都吃不饱的野狼。
还没到最中心处,就已经遍地都是被啃食不清的尸体,谢昭野只能凭借衣服的材质来辨认。
大将军府生活朴素,并未有自己专门的纹样,只用些舒适的丝绸布料。
她那日穿的是那件明亮的鹅黄色衣裙。
谢昭野锦缎的衣摆上满是血污,平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像是刨了地,靴子已经沁在污黑的血泥里分不清颜色。
他才十岁,再此之前,他从没见过一个死人。
周边翻遍了都没有,只剩那个散发着强烈腥臭味的大坑了。
他停住脚,气喘吁吁看了坑底一眼,便撑着膝盖吐了,眼泪也吐了出来。
似乎狂跳的心也要吐出来了,他抬起胳膊,用上臂擦了擦眼睛,犹豫了很久,试探性往坑下走,却不小心踩到一具柔软的尸体脚下一滑,面前是一双睁着的眼睛。
他喊着娘惊恐爬回坑外,坐在地上又哭又吐,又不敢用手擦脸,像个无助的哭坟人。
可没一会,他又站起来,越过那个可怕的尸体,一边吐边在尸海里一脚深一脚浅的前行。
终于在另一头,看见几具尸体下露出的一点鹅黄色。
谢昭野长大嘴,像个哑巴喊也喊不出来,似乎也不会呼吸了,直到快窒息时,他猛锤自己的胸口,终于在咳嗽中喘上了一口气。
他迈了一步,又摔倒了,似乎天地都在旋转,中心是那点仅存的鹅黄色。
他爬起来,用尽力气推开上面几具成人的身躯,鹅黄色露了出来,是那件衣服,身材,脸型,和她一样,可情况似乎不太好。
脸上血肉模糊,像是都被野狼吃掉了。
要不是眼睛瞎了,要不就是天黑了,谢昭野什么也看不见,但他摸到了细细的手腕上的金钿环。
是他送的生辰礼。
她经常练剑,掌心里也有轻薄的茧。
“小殿下!您怎么来这啊!天马上就黑了,狼要来了!”
赵河光那时还是谢昭野的随从,他终于追了上来。
可他哪也看过这般夸张的尸海,他忍不住也吐了,止住干呕,连忙下了坑,成年人腿长,走过来虽踉跄,但也比谢昭野翻山越海爬的快。
“赵河光……我看不清了,你帮我看看,是她吗?”谢昭野抓着赵何光惶恐问,人像筛子一样抖个不停。
赵河光搂着谢昭野,探身掀开衣服细看了几眼,却也看不下去那张可怖的脸。
“你说话呀!你说话呀……”谢昭野哭着问。
“殿下……是……”赵河光不忍说。
“不可能……不可能的!”谢昭野稚嫩的嗓音在尸坑里哭喊,在这乱葬岗上嘶哑哭喊,就像那匹摔下山崖的马。
回声不断传回来,就好像有人在跟他说,
不可能。
西厢房的烛火闪了一下,谢昭野没再说下去,眼眶聚集的眼泪也忍不住落了一颗。
林衔月终于开口,声色像是从狭小的缝隙里挤出来的,艰涩又震颤,她抓住一丝希望努力问道:“你们……确定是她吗?周围还有其他人吗?”
强烈的眩晕感笼罩着她,看什么都有种不真实感。
如果……如果这真的是兄长身上的衣服,那他们检查过后是女孩的话,那兄长说不定……
“林大人比我想象中的冷静多了,”谢昭野嗤笑了一声,中指抹开脸庞上那条泪痕,“你若不信,大可以再去挖挖看?”
“那他葬在何处?”林衔月追问,她必须亲眼见到这具尸体。
谢昭野仰头又笑了几声,双眼红透了,他道:“你配吗?"
“谢昭野!”林衔月按耐不住,揪起他的衣襟朝他吼道。
二人再一次针锋相对起来。
“林渡云!”谢昭野紧握林衔月的手腕,逼近她问,“那你不妨先告诉我,那日为何只有你活下来了了?”
他用力甩开她的手,笑得苦涩。
林衔月恍惚松开他的衣襟,陷入了那段许久未提的记忆里。
那年的春日比以往寒冷,三月三,雪没在下了,可寒风刮个不停。
巳时已过,阳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内,映得地面一片明亮,侍女给林衔月穿好衣服,林渡云早已在房门口等候多时,他穿着一身青衫,笑起来像青玉一般温润。
“兄长怎么现在才叫我?”林衔月说。
林渡云笑道:“今日娘一早便回了娘家,你前些日说想吃坊里的烧鸡,还有你爱吃的清露团,我已经命人买回来了。”
两人年仅十岁,还未变声,说起话来几乎一模一样,虽出生前后只差须臾,可林渡云作为兄长却十分体贴温和,爹教的流云剑,趁娘不在,也指点的有模有样。
娘是京城里最美的女子,或许正是如此,才生了一对人人羡煞的双生龙凤。
娘生性清雅,不喜欢过于油腻之物,可也不喜欢林衔月骑马打架,说女子女工之余,应当饱读诗书最佳,将来嫁入高门,也能辅佐贤良。
下了学,林衔月不想绣那牡丹花,林渡云便和她偷偷换衣,有时就连娘都分不清谁是谁,林衔月大摇大摆的走过下人,林渡云却坐在案前穿针引线。
那日,烧鸡和清露团下肚,林衔月便在院中练剑,一旁秋千上还是没来坐人。
“不来也罢。”林衔月收剑入鞘。
林渡云调侃道:“衔月这是想人了?皇子妃身体抱恙,小殿下连春猎都没去。”
林衔月眼神一变,羞恼道:“谁想人了,兄长别胡说,看剑!”她拔剑冲兄长劈去。
林渡云拾起一旁木剑,与她嬉闹对阵,边接招边说:“待爹春猎回来,我便与他说这流云剑法,衔月倒是使的比我还好!”
两人张扬肆意的较量了一场。
一直到下午,娘亲才匆匆回府,嘱咐几句后便进了房间休息,晚膳时也没有出来。
饭还未吃,天空下起了淅沥沥的雨,噩耗便随之闯进府中。
府门被撞开,一人身穿铠甲骑着兵马踹飞了府中护卫,他大喊:“林淮平平伙同谢成霁谋反,刺杀明德帝当场被诛!新皇陛下继位,林氏全府上下,一并缉拿候审!”
“大人!”
一声凄厉喊叫,许久未出门的娘亲手中拿着什么匆匆跑出,冲到院前,跪在马下。
白光闪过,天空中炸响了一声惊雷。
雨迅速打湿了她的衣裳。
郑绾书声声泣血:“林淮平所犯罪证,妾身早已悄然搜集齐整,今日不得已才敢呈上!妾身只望陛下念在妾身一片忠心,妄求孩儿平安!”
林衔月将官兵闯入府之后的事说与谢昭野听,声色平淡,人像个雕塑,彷佛讲的是别人的事。
有时候她自己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了。
谢昭野站起身问:“难道你真的信你父亲造反,万一那来往信件都是伪造的呢?!”
林衔月抬头,面庞展露出迷茫,她轻声道:“她是我娘……”
“那她早就不是你娘了!”谢昭野情急气道,“庆临帝是什么人,他怎么可能会放过任何人!”
谢昭野一拳锤向房中的立柱,整栋房似乎晃了一下,他转过身问:“那你说,为何你们之中,只活了你?”
林衔月在回忆中仓皇笑了一声,音色里透着苍凉的嘲弄:“传旨说,二人之中,只能选一个,她便选了……”
“林渡云!”
谢昭野一拳袭来,林衔月反应不及,硬生生挨了一下,身子无力地摔倒在地。
“若我是你,就算二人里只能活一个,”谢昭野指着她,声音里满是控诉,“我宁愿自己去死也要明璃活着!”
他说的没错。
娘选了兄长,但兄长将机会让给了她。
林衔月的胸口像被撕裂一般剧痛,喉间一阵腥甜,竟侧头吐出一口鲜血。
防备不及,毒性攻心。
“你?”谢昭野一愣,刚伸出手又立马放下,他后退一步,“别装模作样了,林首座可真会演戏,身为长子,你不孝,身为兄长,你不义!身为人,你不配!”
字字诛心。
林衔月又吐了一口血。
“大人,大人!怎么今日这么严重!”
绿瑶听见动静跑来,可林衔月身子骨像是被抽了般怎么也扶不起起来,她急得转向谢昭野,“世子,您帮我把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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