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缈不仅有一些狂言,她还做过一些“错事”。
前些天的晚上,她放跑了一只妖。
这只妖,是温源亲自从外头抓回来的,原要择日斩首的。
人和妖,带给半妖太多的苦难。半妖和他们,是水火不容的关系。
苏缈放跑了妖,无疑是在践踏底线。
犯下这等错事,就算是寨主,都保不了她。
别说保她,把苏缈押上告罪台的,不是别人。
正是温源。
他是那样的铁面无私,甚至主动避嫌,把她丢给了二当家的来审。
此时此刻,二当家咬牙切齿地审问着她。
“那灵狐连饿数日,怎会有力气划破牢笼!说,是不是你,一直在给那只妖送吃的。”
“……寨中天网未破,那妖是从密道逃脱的。是谁,告诉那只灵狐密道的?是你不是!”
苏缈被缚手脚,跪在告罪台上。结了冰的台子,冻得膝盖痛。
耳边骂声不断,她却没有低下头颅。
事儿是她干的。
但罪,她不认。
其实刚知道寨规的时候,苏缈就想过,或许有一日,自己会跪到这个台子上。
一直以来,她喜欢外头广袤的天地,并不想在此画地为牢。
曾经在外生活过的她,其实与这里格格不入。
“咚,咚!”不知是谁起了个头,石头砸上了告罪台。
同时,也砸到她的身上。
寨民们团团围过来,把手边能砸的东西,全都往她身上招呼。
“竟然是她!?”
“她背叛我们!”
“糊涂啊!眼瞅着都要做寨主夫人了。”
叫骂声不绝于耳。
而就在半炷香前,他们还争相跟她问好,对她赞不绝口。
额头淌下的血,流进苏缈的眼睛,将天地染成一片红色。
身上痛,不及心里痛。
耳边的骂声,石头的打砸,她并不在乎。
苏缈抬起头,只是将目光停留在那个人身上。
温源,温寨主,他长身鹤立,站在高高的龙首台上——那是象征着地位的高台——眼眸垂下,似在看她,又不像在看她。
雪落在他的头上、眉上……如此,更添这张脸一分冷峻。
而苏缈觉得,这雪似乎也飘进来她的心里。
她盯着温源,嘴角扯出一丝涩涩的冷笑。
—
“对,是我做的。”她如是回答道。
“为什么!”二当家怒问。
“为什么?”
苏缈嗤笑了下,觉得荒唐,“那妖是为救人而伤,因为伤了,才会被擒。”
二当家的气得跺脚,直跺得告罪台又晃又摇。
“妖救人,那是同恶相济,死了活他娘的该!”
看法不同,解释无用。
苏缈其实不想解释,但温源听着,她便一定要给个理由。
她觉得,他或许会试着去懂。
十年,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而明天,他们就要结为夫妻了。
苏缈仰头看着他。
温源的脸没有变化,始终那么冷漠。
“她岂止是放了妖,她今天还救了个人!”
突然,有同伴大喊道,提起今天路上的事。
一时间群情激奋,石头发了疯似的朝她砸过来。
寨规如此,但凡对人、妖友善,那就算是投敌。
当诛!
喊杀声中,“啪”!温源忽然拍栏,发出一声闷响。
周围顿时安静,石头也停止了乱飞,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温源。
温源的脸,似乎更冷了些。片刻的静默后,他转身迈下龙首台。
然后,朝这边走过来。
苏缈看着他,一步一步地走过来,一阶一阶地上了告罪台。
直到,停步在她面前。
苏缈怔怔地望着他。
心里怀着一点期许。
“刺啦——”剑出鞘。
温源手中握着的这把剑,正是尧光,刚从她手里缴下来的。
他依然是冰冷的目光。
“念你过往功劳颇多,死罪可免。今断你双翼代首,逐出寨子!你可还有话说?”
苏缈无话可说。
她对这一切……她的同类,她的恋人,她降心相从的十年,都无话可说。
冬雷阵阵,狂风过境,将散落的碎玉埋进雪里。
也将,红布吹散,双喜吹裂。
笨重的寨门,这次专门为她开了又关。
苏缈被推进外头的冰天雪地。
温寨主没有杀她。
只是以翼代首,缴了她的尧光剑,算是仁至义尽。
可没有翅膀与尧光的她,要怎样才能在这四处危机的天地间活下来?
这与杀了她有何不同。
苏缈挣扎着站起来。
浑身的疼痛,令她猛吸一口气,冷意直达心窝。
积雪的山道,十分难行。阴寒谷风呼啸刮过,道旁的枯木配合着狂风,摇晃似鬼魅阴森。
苏缈身后的雪地,留下一条蜿蜒的血痕。
双翼被割的痛,和心痛相比,到底哪个更加深刻?
她跌倒雪地,一股酸痛疯涌心间,苏缈终于没忍住,眼泪冲开脸上的血……
也是在这样一个下雪的黄昏,温源向她伸出手,把她带回了长佑寨。
结束她漂泊的,是他。
将她驱逐的,也是他。
幼时眉心留下的伤痕,温源为她刺做红印,化丑陋为美丽。
为她抚平旧伤的,是他。
让她再添新伤的,也是他。
婚期定下后,温源送给她一面护心镜,是他剜下自身的蛇鳞所制。然后,笑着问她要回礼。
用温柔爱护她的,是他。
劈碎她的回礼的,也是他。
他如此的绝情,是真的如其他半妖一般,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
还是……
嗤。
苏缈抠住一把雪,酸涩的喉咙发出一声笑。
——还是,这寨主之位,容不得一点瑕疵!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温源舍弃她的时候,绝情又果断。
而她,既放不下心里那点坚守,又舍不下情爱,落到现在这个下场,属实活该。
如果还能活下去,她一定,不会再这么傻了。
苏缈记得道旁有个山洞。
蹒跚扶着山壁进去,一股气卸去,她终于两眼一黑,倒在一地碎石上。
……
风雪呼啸,从白天刮到晚上。
“咳咳……”
灌进来的冷风呛进口鼻,咳嗽牵动了背后的伤口,痛得苏缈满头虚汗。
人也清醒了。
身下趴的是干草堆。她记得,自己分明摔在碎石上了。
抬起眼皮,洞内黑暗,伸手不见五指。脸上有湿湿的感觉,许是在梦中哭过。鼻腔湿润,黏黏糊糊,感觉很糟糕。
她抬手抹了把脸,随着手的动作,薄薄的衣裳顺着肩膀滑落,露出瘦削的背和背上的伤口。
冷。
想要提起衣裳,手肘却撞倒了什么东西,叮当一声脆香。
一摸,很熟悉,是她的小药瓶……不是已经给了那个受伤的人类么。
瓶子轻巧,里头的药已经空了。
苏缈撑坐起来,调整了面对的方向,眼睛终于见到了光。
一道颀长的身影立在洞口,衣袂轻荡,身披着薄薄的月光。
他是……
她下午遇到过的,那个受伤的男人。
男人的一切还如今天下午一样,白衣,赤足,披发,还有……沉默。
他将双手拢于袖中,背后乌发如云。明明处境狼狈,却依然保有月光一般高不可及的贵气。
他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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