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季夏,晌午时分,上林苑中骄阳滚火,光若鎏金。
“咚!咚!咚!”
一通鼓起,西北方的兰田山半坡上玄鹤昆鸡振翅,大雁苍雕横飞,孔鸾凤鸟翱鸣。飞禽或跃立于山巅树梢,或腾冲上九天云霄 。随日影偏转,时时现出身姿。
“咚!咚!咚!”
二通鼓起,兰田山脚下兔羊狐鹿脱网飞掠,散入丛林;虎豹狮猿出笼,奔向林间。走兽纷纷,有体态矫如旋风者,尾巴扑扫草叶;有力大如山缓挪者,在丛林留下足迹。
上林苑豢养的禽兽出馆离笼,在一个时辰后,皆入预定范围。
“温大人,兰田山上一切安排妥当,殿下可随时入山行猎。”一卫士从山径策马而来,至对面半山腰的凉亭中复命。
亭中跽坐在席的少年名唤温颐,乃南阳温氏子弟,不久前兼领了东宫卫尉一职,掌屯兵,警卫东宫。
这日着一身玄色戎装,束发规整但未簪冠,当是午后要随太女殿下一同狩猎,衣冠从简。
他合上兰田山的地貌图,起身从长案拿了远观镜,至亭外眺望兰田山。
各点位的防守禁军、围猎禽兽的铁网栅栏、各方行猎的路径、所有的风吹草动再一次尽收眼底。
“大人放心,按照您的吩咐,花豹和洞狮这会都被赶到了山阴之地的柳庄亭一带。那处有驯兽奴乔装伏候,既不会扫了殿下兴致又可以防万一。”卫士随他出来,继续回话。
温颐往山上走了一路段,将对面整个柳庄亭重新观过。
夏日就要过去,万柳拂垂翠如碧波。山中风过,柳丝微摆,似涟漪轻漾,转眼平复如镜。
“冲!”
“冲!”
“杀!”
温颐却蹙着眉宇,心潮起伏,难以平静。直待身后传来震天声响,方回首望向南面的昆明池。
池上浮光跃金,千帆林立。
百余艨艟列于池西,船形狭长,航速极快。闻鼓声传令,分批向东驶去。
池东有龙首船泊岸,其高可与天相接。三层顶上展凤盖,竖华旌,迎风烈烈。二层楼中垂帘幔,有人端坐其后,十一冕旒轻晃。至下层甲板上,已经表演完的兵甲列队下船,新靠近的艨艟上则又送来一批兵士登船。
东西之间,水波汹涌,叠浪如雪。有走舸轻舟穿梭往来,六人一船,作以传信、侦察、维持秩序之用。
今日太女江瞻云在昆明池代帝阅兵,声势浩大。
此番入京受阅的有幽、并、徐、青四州兵甲,这会龙首船上被检阅的是最后一支青州军。
一千兵士分四次上船,已经完成军演的兵士校尉同新一批上船的校尉,数人间打着眼风。前者庆幸顺利过关,后者列队甲板,目光扫过龙首船二楼身影。
相距甚远,高数丈,即便随鼓声响起,罗纱帘幔缓缓打开,现出太女身姿,但储君尚有冕旒遮面,底下将士难以看清君颜。
看不清是好事,这意味着居高临下的太女也未必能看清甲板一举一动、细枝末节。
到底是女儿身,以往君主皇孙阅兵,哪个不是身披铠甲,骑跨战马,从受阅的队伍身前过,偶尔还会下场入队伍中,执刀握戟和战士们嘘寒问暖。
如今一介娇弱女流,唯有端起架子高□□座,唬人罢了。
甲板上的青州军自得又鄙夷。
这会得鼓声令,口号铿锵,呼进喊杀;又有征袍凛凛,甲光映日;配与手中新制的盾与矛,仿若当真是为百姓承重的脊梁,为社稷拓土的步伐。
士气,衣着,武器,体现军队雄姿的各处,此刻都毫无保留地呈现在龙首船上,落入少年储君的眼中。
一刻钟后,这批兵士表演结束,最后一批登上来。
一艘走舸在近龙首船畔停留,立于船头的少年目光灼灼盯看无人的艨艟水位线上升,载人的艨艟水位线下沉,起起伏伏。
午后艳阳高照,光耀在他挺拔的背脊上,略显单薄的后背左右肩胛骨张合,带动夏日衣袍,布帛悉索扯动,这并不是寻常呼吸可以做到的。
乃盛怒所致。
走舸入池心,混入群舟中。少年回来舱中,粼粼凤目睁阖,端茶灌下,扔盏在案。
“不知何事惹殿下生怒?”舱中陪侍的五人,为首一老者乃尚书令兼太女少师,温颐祖父温松。
“老师不知?”少年一副男儿貌,开口却是女儿声,正是储君江瞻云。她摇扇驱热,示意诸人同坐,“你们方才在舱中,难道不曾掀帘细观?”
“还望殿下明示。”
少年盯望老者,笑道,“这个时候了,老师还不忘考孤!”
“殿下心细如发。”温松颔首道,“说说吧。”
“其他三州暂且不提,最后的青州军简直荒唐至极。边军既是奉命回京受阅,择健将,着新衣,执利刃,这等举措自然无甚挑剔。然我朝乃马背上得天下,历来军演受阅等同实战。新兵或许不懂,顶头的可都是身经百战的将领,他们不会不知战士上战场,最忌新衣不适,拖累拼杀;新靴不合,滞待冲锋。战场刀剑无眼,稍有差池性命危矣。军需处凡挑得衣物,都会提前下发,让将士们穿戴适应。然今日这受阅的一千青州军,人人着新衣,铠甲锃亮泛光,几欲晃了孤的眼……”江瞻云越说越恼,被怄笑道,“他们自个都被晃眼了。前后四批人,每批人中都有那么几个或因衣衫不合适、或因铠甲反光,导致出招不及不准,下盘不稳不实的。”
“孤在想,可是青州边地将领见孤年少,特意为之来考验孤的?”
江瞻云的话停下,船舱内便随之静下,诸人面面相觑,沉默不语。
“衣袍之纰漏,孤且当他们是为了颜面。”舱中依旧无人应话,只有储君的话语愈发冷凝,“但是武器呢?怎会如此沉重不便?”
论及“武器”二字,诸人的面色有了细微的变化,舱中愈发静默。
“武器,如何?”终究还是温松再度开口。
江瞻云摇着小檀扇,冷笑道,“池上艨艟百余搜,其中载兵士上龙首船的的两艘,乃孤这数月里特意命人提前试重,在船身标了清晰的水位线。”
“青州军被阅的一千兵甲入长安之前,个人功绩、特长、出身、躯体各数值都录于卷宗,孤独拎体重一项载于册。后择出其中最重的两百五十人,合以武器算之总重。”
江瞻云至此不再言语,唯有折扇轻摇,飘出香风阵阵,好整以暇看一众老臣。
诸臣逐一颔首,显然已经明白储君的意思。这日少年留假身于龙首船,自个却化妆儿郎混迹群舟之中,绝非贪玩胡闹。
参加受阅的兵士执兵器乘坐艨艟而来,船身自然下沉。
但二百五十位兵士连人带衣加之兵戈的辎重,即便是最大量,下沉水位线也该在船身第二道绿线起伏,可如今却远超绿线往上的蓝线,几欲达到最高处的红线。这个差距实在过大,唯一的解释是兵士手中兵器的分量超重了。
大魏立世百年,之所以能够在开国不久便统一东齐,南燕,收复东南十余小国,其中武器的革新功不可没。
也就是精钢坞的使用。
精钢坞制作的武器分量极轻,乃寻常钢铁所煅制刀剑的十中之三。运用于战场,尤其是水战,可让船只更轻便,也可让兵士多携兵刃。
如今却是兵器分量过重!
“煅造兵器的考工令处,孤去岁已派三千卫调查,上月有了结果,配方安好,人员清白。”
诸人闻此,又是一惊。
所以这样分析下来,只有一种可能,问题不再朝中,乃在边地。青州军中,将领倒卖精钢坞兵器,然后锻造出劣质武器以自用,余费自贪。
将无战心,兵无利刃,可不就不堪一击吗?竟连区区高句丽都抵挡不住,三月里青州城被突袭至兵败求援的战报传回京畿,令人乍舌。
而今日光景,青州军定是将全部的精钢坞兵器都倒卖干净了,以至于入京受阅的兵甲,只能握寻常武器,连门面都装不了。概因是那处将领知天子沉疴已久,太女又是娇纵女郎,阅兵只是走个过场,大意了。
五位臣子眼风扫过,半为边将愠怒半为太女欣慰。
少顷,太尉穆辽开口,“那殿下接下来有何打算?可是要派人将青州将领押解回京?”
“兹事体大,殿下还是先同陛下商议的好,这些人里有不少是同陛下一起征战过的,其中大部分是武安侯的部下,这一旦动起来……”光禄勋许蕤开口道。
“臣附议。”大司农封珩颔首道,“虽说去岁陛下已经将大半军政大事都交由殿下处理,但毕竟此事牵涉甚广,殿下三思。”
剩下御使大夫申屠临默了片刻后亦点头称是。
“父皇休养中,不宜叨扰。”江瞻云拢了小檀扇,扇尖有意无意地蹭过耳鬓,“两日前,庐江长公主已经奉命上路,将青州军八百石及其以上将领,秘密带回长安。今日之举,一来为验证青州军中贪污一事,二来是孤给诸位的答卷。”
“诸位满意否?”
大魏是个很特殊的皇朝,百余年间历经四代帝王,出过两任女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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