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傍晚,无风无雪。
薛蕴身在廷尉府,静静听着他们讨论前夏江皇后干政,意图谋逆的旧案。
虽说从卷宗上看,这桩案子最终也没能如杨钊所愿被定性为谋反,但终究是牵连了整个建康江氏,让他们一家上下都无缘中枢。
而今江氏是盘踞洛阳的世家中首位主动像新朝释放善意,心甘情愿俯首称臣的。
按理说,薛靖海理应投桃报李,予他们几分厚利,或提拔或重用。
只不过让人为难的地方就在于,江氏子这些年不得进中枢,得罪杨钊是一回事,他们自己政绩平平,不堪大用也是一回事。
如此,众臣私底下偷偷揣测着,即便薛靖海有心照拂,却也无处下手。
幸而他们家出了个好女儿,在薛靖海正一筹莫展的时候出现,终于让他有机会施惠江家,将他家的女儿纳入后宫,封作婕妤。
谁知薛靖海似乎还觉得不够,思来想去,前些日子又特意问起前夏江皇后的旧案,廷尉府听出他这是想为江皇后平反、为江家硬铺路的意思,虽不知他这般前后矛盾的打算究竟是何用意,但只要有利新朝治世,廷尉府依然还是照做。
但于薛蕴而言,江氏一旦得到起复,不管他们的人是天纵英才还是酒囊饭袋,都意味着江绮英在后宫的地位也会水涨船高。
一想到这个,他就控制不住的烦躁。
一来他认为凭他二人如今这水火不容,你死我活的恶劣关系,一旦让这个女人得势,必定会转过头对他进行打击报复,不死不休。
二则…二则……
虽然说他到现在也搞不清楚究竟还有什么二则,但从她封妃后,他便一直都在用政事绞尽脑汁、想尽办法地拖住义父,不让他有机会寄情后宫。
所幸这段时日为着要尽快清理廷尉府积压的前朝卷宗,朝廷上下确实都忙忙碌碌,夙兴夜寐,便也没人察觉道他的那点上不得台面的阴暗心思。
但现在,义父已将要用江家的意思摆在了明面上。
任凭他再有心反对,只要拿不出站得住脚的说辞,定然是没办法让他打消念头的。
薛蕴愁肠百结不自知,回神之际,人已从廷尉府下衙,回到了私宅门口。
他抬腿往里走,到书房时,却见裴奉已不请自来,正坐在屋中的红泥小火炉旁,熟门熟路地烹茶自饮。
见他回来,顺手拿了个新的茶盏,便径直开门见山:
“适才宫中传了两个消息回来,一个是今日皇后娘娘请了陛下到长秋宫用晚膳,陛下同意了。”
薛蕴都不觉得有什么,“今日是皇长子忌辰,娘娘肯主动低头,陛下心里一定很动容。”
一边说,一边自顾自转身,先将身上的狐皮大氅脱下来,挂到里间。
“还有一个消息呢?”
裴奉慢悠悠地为他斟上一盏热酒:“午后娘娘在宣慈观为皇长子做法事的时候,身边还有一个人。”
“谁?”
“凌霄殿的江婕妤。”
裴奉话音初落,便听里间传来砰一声重响。
是薛蕴一拳砸在了就近的柱子上。
“娘娘不是一直不肯见她吗?她这么死皮赖脸,可还有半点自尊!”
他急吼吼地拂帘出来,乱舞的珠帘砸在他脸上身上,他却浑然不觉。
裴奉闲闲饮茶,眯起一只眼睛看他,却是看破不说破。
只道:“其实有这位江家姑娘在后宫,于皇后和太子而言,未必不是件好事。”
“江婕妤封妃时几乎是踩着芙蓉殿的脸往上爬的,为着之前帮皇后娘娘保凤印的事,芙蓉殿本就对她起了厌憎,加上这一层,芙蓉殿那位势必对她恨之入骨,一定是要除之后快的。”
“她若是聪明,定然会想要寻求长秋宫的庇佑,为娘娘马首是瞻。”
薛蕴拧眉咬牙听着,他如何不懂这些道理,可是,“你别看她表面柔柔弱弱,实际上那心,狠得就跟咱们永昌的毒蛇毒蝎似的。皇后宽仁温和,在益州时就总被赵宁玉母子几个蹬鼻子上脸地欺负,江绮英若能愿意真心效忠皇后,有她在娘娘身边,肯定没赵宁玉好果子吃。只不过……”
裴奉顺着他的话问:“毒蛇毒蝎,最是六亲不认,冷血无情,你是怕她一朝翻身后反噬其主?”
“其他人我不敢保证,她是一定会的。”薛蕴笃定无比。
“薛明涯,你是真恨她呀。”裴奉轻笑起来,仰头看着他的眼神逐渐玩味。
“你们之前相识吗?”他冷不丁问。
像只狡黠油滑的狐狸,在慢条斯理地摇尾巴。
薛蕴一顿,很快否认:“不认识。”
裴奉看出了他的隐瞒,却始终不曾点破,起身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
“罢了吧薛明涯,她始终已是薛靖海的嫔妃,有的事你是阻止不了的,当好你的狗,别为了这么点小事让主人察觉你的尖牙利齿。”
事态就如文人骚客惯爱拿来犯矫情的流水落花,从他掌心不可逆地流逝,他再如何努力,也抓握不住。
-
腊八节后一日的傍晚,让江绮英预备着晚上侍寝的谕旨,便传到了凌霄殿。
凌霄殿上下都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原来新帝并没有忘记她。
江绮英虽表面从容如常,但心里也还是忍不住为自己松了口气。
她这一生,从离开慈恩寺的那天起,看似锦绣灿烂,众星捧月,实则每一步都如同行走在风口浪尖,稍有不慎就会坠入脚下的万丈悬崖,死无葬身之地。
有的时候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做出的选择就是是对是错。
万幸的是她几乎每一次都是对的。
人生到此,一切也都基本如她所愿。
而这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惊险刺激又让人狂喜,让她整个人情不自禁地血脉偾张,心跳加速。
每一次,她都会无比享受这一刻的到来。
夜来良辰吉时至,她终于登上前往式乾殿的马车。
拉车的马儿脖子上缀着声音清脆的铜铃,随着马儿轻快的脚步在空荡荡的宫道上响个不停,风雪中还不见来人影,远远地便已闻得其声。
薛蕴身为中领军,掌禁军,有巡视皇城,宿卫君王之责。
然今日本不是他当值,他却还是来了皇城南角的府署,亲自领兵,夜巡式乾殿宫禁。
隆冬大雪,夜来天暗,便是打着灯笼都寸步难行,他们不得不在式乾殿后的宫门上暂作停留,也正好和从马车上下来的新帝嫔妃,擦肩而过。
薛蕴站在暗处,江绮英应是没瞧见他,在宫人的搀扶下从车里下来后,她便兀自径直走进了式乾殿后殿。
后殿设有净房,净房里备好了热汤,江绮英在两个宫婢的侍奉下宽了衣坐进去,耳边是经验老道的司寝女官在给她讲侍寝时的礼仪举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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