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旨意,有人弹劾官员子弟在凤栖楼大打出手,我等前来调查凤栖楼是否故意引起争端,令朝廷官员相对,包藏祸心。”仪鸾司指挥使对着已经穿戴整齐的王潜说,“另外,按太祖时法制,朝廷四品以上官员不可寻花问柳,御史大人平日表面参各位大臣平日言行有亏,背地里竟行此等之事啊。”
凤栖楼掌柜听到他那么说,连忙跪下解释:“大人,我们一向按朝廷制度经营,绝没有做任何违背制度之事,但有贵客强烈需求,小人确实得罪不起。”
王潜听她竟想把罪名全都按在自己一人头上,刚想发作就被仪鸾司侍卫捂住了嘴。
“王大人,大理寺走一趟吧,真是太不巧,陛下近日正为官员狎妓一事大发雷霆,您就撞上来了。”
指挥使魏进微一点头,看着王潜被拖下去,转过头对凤栖楼掌柜说:“今晚活动照常,是否违背,我自有定夺。”
王潜被抓事出突然,只在小范围有影响,大多数人还沉浸在花楼迷幻的氛围中。从宋南卿进来时,凤栖楼二楼就在搭花台子,今晚有那么多人到场,是因为近期在京城范围内引起轰动的美人云岫,第一次挂牌接客。
先是她的一手筝被夸成天上有地下无,后是内阁首辅贾良之子贾士凯等京城人中龙凤都为她打架,争抢不休。
世人都想见识一下这位云岫姑娘到底是多么惊为天人、一曲艳艳,这可是连公侯子侄都得排队才能见上的美人,今日竟然挂牌了。
宋南卿打开另一边花窗,正对着的就是等会儿要举行表演和拍卖的台子,他这儿算是贵客包厢,不用和大厅里的人一块儿挤。薄纱从窗子上垂下,外面看不清里面人,但往外看却很清楚,也不知这纱是怎么织成的。
红木太师椅上,宋南卿往后靠了靠,把脖子倚在后面,朝左一伸手,春见就把茶递到了手中。
他仰头喝了一口,对着跪在自己面前请安的魏进道:“事办的不错。”
“为陛下分忧是奴才的本分,不敢居功。”面前人弯了弯腰,露出眉眼来正是为他递鱼食传递御史台消息的人。
“况且是陛下给了奴才为国尽忠的机会,奴才感激不尽,无以为报。”魏进语气真诚。
他的父亲曾是前朝武官,他受荫蔽进宫做亲兵侍卫,但其父在前朝斗争中被另一党倾轧陷害,最终被罢官,而弹劾他父亲的人,就是王潜。曾经的天之骄子,在侍卫队伍锻炼几年也未被提拔走,还因为父亲一事受到宫人排挤。
宋南卿第一次见到他,就是大冷天里,他衣着单薄在雪地值守,寻常侍卫保暖的外披和帽子,竟是一件没有。宋南卿披着狐毛大氅经过时,都看得到他睫毛上结成冰的雪花。
宋南卿知道宫里被人排挤的冬日有多么难熬,不管是足以让人冻死的雪花,还是人与人之间冰冷的恶意,都容易让人从里到外变成僵硬的冰块,失去求生的热气。
但皇帝亲临,他还是从魏进低垂的眼睛中看到了些跃动的神采。
他没想到,魏进会成为一把如此好用的刀。
“为国尽忠,还是替父报仇?”宋南卿吹了吹杯里的茶,表情平静问他。
魏进低头道:“是为父报仇,更是为所有正义为国的忠臣扫清障碍,将奸臣送入诏狱。”
宋南卿笑问:“何为忠臣?”
“忠于陛下之人是为忠臣。将所有玩弄权柄企图动摇陛下江山之人绳之以法,是奴才一生追求的信仰,也是为慰藉父亲在天之灵。”魏进眼神清正,跪的笔直,长刀刀柄指向东方。
“说的那么好听,朕可听说你用刑甚重,别王潜还什么都没吐出来,先让你弄死了。”宋南卿让他起来,把杯子往前一递,魏进顺手接住放回了桌上。
“奴才……”
“好了,朕就是提醒你一句。”宋南卿转头看向下面的台子,花魁之夜已经即将拉开帷幕,他摸了摸腕间的佛珠,指腹陷进咒文纹路里,耳边传来一连串舒缓悦耳的乐曲。
粉红色轻纱从二楼垂落,一层又一层被风吹的如同波浪翻涌,金粉洒在上面波光粼粼,层层叠叠的花瓣慢慢洒下,深浅不一,随着一道筝声响起,圆形舞台四方的粉纱如同水波抽离,屏风朝两侧打开,后侧坐在筝前的美人缓慢抬腕,一首如高山流水的曲子自然从指下倾泻而出。
在这种艳俗的场合,云岫一袭绿衣仿佛清水芙蓉,脸庞只是略施粉黛,还未抬头,就看得出姣好动人的模样,弱不禁风、楚楚动人,宛如水中绽放的睡莲,仿佛一触就碎。
她筝弹得水平极高,即使不通音律的人也能听出曲中造诣。凤栖楼其他人平日走的是热情大胆风,这么一个娇弱美人又有才情又含羞带怯,面带愁容的样子,让人忍不住去一探究竟。
一曲毕,云岫款款前行,走到舞台边上行了一个礼,围观的众人才敢大声喘气,一声高过一声的欢呼和口哨声把她包围。
这时,老鸨从侧台走上来,对周围热切的观众说:“今晚竞拍有一个特别要求,才子才能配佳人。能对的上云岫姑娘字题的人才有竞拍资格,各位才子请听好。”
“上联是:烟锁池塘柳,下联需五字分别具备金木水火土各一个偏旁部首,且意境相合,方能得到云岫姑娘的竞拍资格。”
此话一出,场下一片哗然,有人出言不逊:“搞个那么难的题目出来,有本事直接比武啊,搞东搞西的又不是什么正经姑娘,还设难题,以为娶亲啊。”
“你懂什么,云岫姑娘可不是一般人能得到的,你看那贾家公子还没说什么,有你说话的份儿吗?”那人使眼色,最前方坐着的,正是为了云岫前几日和人大打出手的贾士凯。身为首辅之子,这不是也得按凤栖楼规矩办事么,在这个层面上讲,首辅公子也和他们没什么不同。
越是设下重重障碍,越是吸引人更想得到。
那个出言不逊的人还想说两句厥词,就被凤栖楼的打手请了出去。能在皇城脚下这寸土寸金的地方开那么大的店,没有点背景庇佑是不可能的。
众人都在思考应答,宋南卿的包厢里也被送来了笔墨,他拿起笔略加思索,手腕一抬在纸上写下五字,一气呵成。
看着那张字被下人拿了出去,春见忍不住靠近魏进问道:“陛下真要参与那竞拍?他要是喜欢那个姑娘,何必大费周章,直接吩咐不就成了……”
魏进抱着短刀瞥他一眼,“陛下自有他的思量。”
宋南卿托着下巴看楼下华丽的场景,心想这个云岫姑娘看起来弱不禁风,筝弹得倒是十分有意思。沈衡也擅长弹筝,古今许多曲谱他手里都有,多年前筝流传至东洋,曲风演变制式也有变化,最大的不同就是弦的区别。
这首曲子的和弦是明显的东洋风,和沈衡那堆东洋曲谱相类似,而且宋南卿观察到,云岫在弹某个音的时候,手指总是不自觉伸远又收回来,是弹惯了多一根弦的筝才会有的习惯动作。这个凤栖楼,这个花魁,或许有许多不能不看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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