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渊住沈府中间的琉璃轩,隔壁是余皎皎的临时居住的绮罗苑,假山有山洞相连。
既掩人耳目,又方便小儿女私会,沈父考虑周全。
余皎皎凭心而论,她听过沈家富可敌国,几世积累,钱多数也数不完,沈家有钱的程度,还是超乎了她的想象。
余皎皎有些动摇,处心积虑接近无渊,放着金山银山不要,她要是一点也不动心起念,那才是假话,她不是无欲无求的圣人。
苦笑自己以前不识好歹,不知道差一点就错失了什么。
但沈家与她有灭族之仇,就算与无渊无关,他躺在她族人血海之上享受的荣华富贵,她怎么能安心享用?
无渊许过余皎皎一个心愿,到时候,事后查出真凶,报了仇,她会拿着钱离开。
或许,这对他们两个人而言,才是最好的。
她身后无人,没有家族雄厚的财力可以依仗,门不当户不对。若是他知道她甚至不是人,而是妖。
寻常人能有几个能接受枕边人是妖?真心一时欢喜是一回事,真的白首偕老又是一回事。
若他惊恐之后厌弃,避她如蛇蝎,他日她深陷其中,发现错付情衷又该如何自处?
沈府能与当朝大员太傅结亲,她一个渔女怎么高攀的上。
他怎么可能真的娶她,沈家少主的正妻之位应该至少也是家境殷实的商户之女,在生意上能帮上些忙,做解语花懂得为他排忧解难。
若是沈家要开枝散叶,迎新纳妾,有朝一日相看两厌,让她拘于深宅大院,跟一堆女人争食争宠,还不如她小渔村捕鱼来的自在逍遥。
男女之间也不拘于情爱这一件事,不如想开一间小小的酒楼,这才是她心心念念想做的事。
余皎皎摇摇头,把那些不切实际的小女儿闲愁别绪,暂且搁下,累了一天,先好好休息。
绮罗苑夜深人静,是琉璃轩的偏苑,平常放无渊衣服用的,丫鬟仆妇们都是跟了沈家几辈子的老人,夜间各自在别处休息,绮罗苑的小院三面假山,只有一处院门,余皎皎从里面落了锁,夜里无人来打扰。
从前糙惯了,不论山洞荒野,但凡是个平地,她倒头就睡,如今娇养,绫罗锦缎,高枕柔榻反倒睡不着了。
余皎皎叹了一口气。
珠帘玉幕,烟拢轻纱深处,余皎皎大字躺在真丝被褥上,忍不住舒服的叹息,蚕丝做的新被子像云一样轻柔,她的闺房简直是香香软软温柔乡,她就算舍得金山银山,也舍不得离开这间屋子,蓬松柔软的被褥快要把她所有的意志融化,感叹她从前都是过得什么苦日子。
余皎皎贪恋地叹息,短暂的享受一下吧,以后未必有这么享清福的日子。
好不容易倦意袭来,听得有人轻声唤她。
“咚咚。”
“皎皎,你安寝了吗?抱歉,今日事情繁忙,我本想早些找你,但是来迟了些。”
虽然无渊就在门外叩门,余皎皎实在舍不得跟新被褥分开片刻,眼皮沉重一心只想与被子纠缠,半晌想起人家才是主人,客随主便,她只能依依不舍的挣扎起身,趿着绣鞋披件白色小衣去开门。
余皎皎打开门,无渊诧异。
“我以为你已经睡下了,若是困了,无妨我明日早些再来。”
余皎皎揉眼,本来睡的也不深,用一种清醒坦荡的眼神盯着无渊,示意自己刚才没有睡,一头乌发松散慵懒的用一根细细的红色绸布带,将发丝挽在肩头,侧头认真听无渊讲话。
无渊反倒有些局促,一会摸摸袖子上的绣金线花纹,一会用左手揉捏着腰间坠着的玉佩,轻咳一声,半晌表情僵硬,缓了很久才嘴巴微微张开一条缝,准备开口,喉咙发出轻微的嗓音。
余皎皎奇怪,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襟合拢,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余皎皎性子急,耐不住,出言打断他。
“无渊公子,您有何贵干?”余皎皎尽量装出一副温柔的模样,矫揉造作夹起柔的出水的嗓音,装模作样的学府中下人行礼的姿势。
毕竟住在人家屋檐下,不像之前在自己小院,气势总要矮三分。
如今反过来,她吃人家,主人家,身上穿得也是无渊的。
总要给房主一点面子的。
何况她要留着沈家查出屠鲛真凶,送上门接近无渊的好机会不能轻易错过。
余皎皎半分也不会礼仪,半蹲不稳有些别扭怪异,左右手作揖也分不清,手不知放在哪合适。
“皎皎,你不需如此。”无渊不习惯余皎皎的突然转变,忽然对他毕恭毕敬的态度,让他觉得汗毛立起。
余皎皎半蹲行礼,踩住长裙衣角一个站不稳,无渊急忙伸手去抚,余皎皎推开那双手,自己保持微笑尴尬地抚着门站好。
“咳……”无渊忍不住好笑,被余皎皎瞪了一眼。
“大半夜,来干嘛?沈少主有任务安排?”余皎皎倚在门上有些不满,深吸一口气,忍住怒气,但转念一想无渊大晚上亲自前来,一定有要紧事,或许有新消息,兴奋地眨眼,“还是你找到之前是谁暗杀你了?”
无渊噎住话,低下头有些羞赧,来回拨弄着翡翠扳指,指尖扣着掌心,微微汗湿。
家教礼数堵在心头,男子不宜夜访女子的闺房,无事贸然打扰并不是他往日的作风,但他心里实在挂念着余皎皎,想见她一面。
脚不听话,忙完了府里大大小小的事,片刻间人已走到了绮罗苑。
原本一肚子的话想说,看到余皎皎又半晌说不出话。
“我……想看看你习不习惯,房中还缺些什么,女儿家的东西我也不太懂,尽管跟我说,我给你送来。你晚饭用过了吗?合不合口味,不合适我让下人重做。”
无渊不停地转移着目光,侧头盯着皎洁的月光说。
“挺好的。”
无渊的侧颜映在月光下,君子如玉,矜贵自持,熏过的衣袍淡淡染着松柏香。
余皎皎低头看着脚上绣鞋上的绒球,足尖碰着足尖。
云中月,地上泥。
晚饭是数不尽的玉馔珍馐,她从来没尝过的美味,锦衣玉食,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但是一个人吃饭,一屋子的丫鬟盯着,她实在吃的不香。
余皎皎撇了撇嘴,绞尽脑汁,也没说出什么拍马屁的好听话。
“皎皎,我以后晚饭可以到你屋里,我们一起用膳吗?我怕你一个人总闷着无聊。”
“啊?你们家都富成这样,不用来我屋里蹭饭吧?”
余皎皎脱口而出,抿了抿嘴,觉得自己不对劲,话不过脑袋,生怕得罪了无渊,想把刚才的话收回来可惜晚了。
无渊倒是没有什么愠色,反而比她更不安和紧张。
“早膳我在自己房中吃,早上我怕打扰你休息,午膳我担心跟全家一起吃,现在你身份未出阁,怕你觉得尴尬,替你推拒了,成婚后再去前厅吃也不急。晚饭找你最合适,白天忙完了,漫漫长夜,可以不被打扰慢慢吃,陪你聊聊天,你看如何?”无渊嗓音低沉,充满了柔软的颤音,谨慎的恳求。
“不用,不方便的话,你要是忙,不用顾及我的,厨房的菜一日三餐都送到屋里,如果闷了,无双城街上我看挺多小吃,我自己就能逛。”
余皎皎扯着嘴角微笑,十分感动但是婉拒。
万一他忙到大半夜,她难道要每天守着,饿着肚子等他回来吃?
余皎皎的态度里有谄媚,有恭维,有十二万分的客气疏离,就是没有往日与他交心贴肺的诚挚。
“皎皎,是我太忙,对不起。”无渊很失落。
从前,他们在渔村,虽然都是粗茶淡饭,但每一顿都是一起吃。
现在,余皎皎不愿跟他一同用膳,定是他忙着沈府琐事,哪里没做好,冷淡忽略了她。
无渊有些愧疚。
回到无双城,他还一直没有带她好好逛逛。
无渊本来兴致盎然地想诉说自己的夜游计划,吃完晚饭再去夜市散步,逛无双城的夜市,赏花灯,夜游镜湖,认为自己的安排非常周到体贴,不料被拒绝,有些难掩饰的失望,清亮的眸子变得暗淡。
这些想说的话,统统咽进肚子里。
“无渊,我有些乏了。”余皎皎拢了一下披着的小衣,假装打了个哈欠。
“皎皎,你好生歇息,我也回屋去睡了,改日再来看你。”
无渊嘴角扯出一个微笑,转身告辞离去。
余皎皎反正也睡不着,闷在屋里无聊,难得等到无渊来陪她聊天,现在三言两语打发人走了,思忖刚才无渊提议一次用膳,也是好意,刚才的拒绝太干脆有些不妥,明明一整日盼着他来,却懊恼自己也不知为何,心头有一股幽怨之气。
月色正浓,余皎皎原本依在门上,索性关上门,走到沈府院子中的莲花池塘逛逛。
余皎皎在水榭远远望见无渊的身影,长长的身影,倒影在莲池。
两个刚才说要回房休息的人,又在亭中重新见到。
余皎皎躲在月下树荫暗处,转身欲回,身后琴声悠然响起,
不染纤尘的手指,轻勾素琴,弦音幽幽不绝,如泠泠溪水,渐渐跃下山涧,高山仰止,动如清风,徐徐奔流入海。
余皎皎的心头,一丝悸动如清泉石上淙淙流过,整个人被琴音勾住,于是躲在假山石后面,趴在石上,从一个小洞能看到无渊弹琴的背影,月下赏景,静静地倾听。
琴音渐渐宛转低回,几不可闻,余皎皎方才听得入神,闭目小憩,探出脑袋,水榭已不见人,余皎皎在想无渊是不是已经走了。
无渊恰好出现在她眼前,将她逮了个正着。
嘴角含着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无渊问道,“皎皎这是在梦游?”
余皎皎摸着鼻子,继续假装打哈欠,“我只是睡不着,出来瞧瞧是谁半夜弹琴扰人清梦。”
决计打死不能承认。
偷听琴音也勉强说的过去,若是承认自己方才躲在假山后面偷看,余皎皎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
“你刚才提议的,我同意了。”
“嗯,什么?”
“晚饭要是一起吃,你要提前回来,跟我打个招呼,别让我等太久。”
无渊眼眸一弯,波光粼粼,低眉浅笑,月色下盛满莲池所有的盛景。
余皎皎下意识抬头,对上他微微上弯的嘴角。
余皎皎一时怔了,无渊平素温和,难得像今日这般爽朗笑起来,容色生辉,当真勾魂。
看他心情大好,余皎皎也不自觉心情上扬,二人趁着月色闲聊,气氛完全不同于刚才在小院中的局促尴尬。
二人像知己老友一般,天南地北,无话不谈。
话匣子一股脑把想说的话,统统倒出来。
“府里的一切都很好,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
“一群人天天围着我,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什么都不让我干。”
“吃饭的时候,只有我坐着,她们站在那里随时添茶倒水,无不恭敬殷勤。”
“就算看见自己爱吃的,想再多吃几口也要顾及形象,不敢狼吐虎咽。几乎所有的菜里放那么多糖,真不愧是鱼米之乡,糖都不要钱一样。”
“连想养一盆花都不行,丫鬟们会用剪刀剪开的最盛的,精修枝条插进花瓶,还得搭配精湛的花艺巧心思,这些都很好,就是怎么说呢,不习惯,不方便。”
“衣服里三层外三层的,不是我手懒,而是没有别人帮忙,各种系带和装饰,还真穿不明白,光是起床梳妆打扮都花了半天,每天就只做这些,你们有钱人都不干别的事吗?”
无渊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说每一句,都记在心里。
无渊静静地听完,安慰道:“我懂你的感受,沈府里一切看似井井有条,可条条框框的束缚,压的人喘不开气。”
“嗯!就是就是,有一种潜移默化的压迫感,不自觉就得跟着她们学规矩。”余皎皎委屈巴巴的望着无渊。
说实话,如果不是二人身份差距太多,她也不是不想做金丝雀过好日子,但是野山猪吃不了细糠,一时间由俭入奢的确勉强适应不来。
此刻,有个人能同她感同身受,她觉得好多了。
无渊懂她的话,没有因此而生气,他总是这般温柔,即使身份转换,他变成无双城的沈家少公子,沈家是仇人,但无渊依然是她的朋友。
余皎皎那双眼眸,灿灿兮如明珠升辉,光彩流转,他移不开眼。
“你不用学规矩,你的一言一行就是这里的规矩。”无渊想要求婚的话,含在嘴里化为叹息,捏了捏眉心,目光怔怔停留了许久才移开。
无渊暗自高兴,她肯留下,她不似一路上冷淡的态度,终于卸下心防,这般直言不讳,与自己倾吐不快,是因为依赖着他,把他当成亲近之人。
沈家处处心机深沉,到处是看不见的眼睛,暗中盯着。
只有这一双眼睛,澄净如水。一汪秋水眼波横,伊人娇嗔诉衷肠。余皎皎絮絮叨叨地抱怨,像一只叽叽喳喳的黄雀,无渊点头轻笑,垂首倾听。
“别担心,一切有我。”
无渊放下刚才的沮丧,转而担心,沈府的桎梏他感同身受。
无渊眼底透着不安,沈府她才来不到半天,就明显感受到不自由,她是不是想离开?
害怕自己无法下定决心,是否也会随时放下一切,凭着自己的心跟她走。
“从前我以为你是无亲无家,无依无靠的人,现在你堂堂无渊公子,轻轻松松就拿回了身份,外面半座城都是你的,你还愿意同我成婚?”
“你现在的身份,就是无双城未来的女主人。”
“我们的事,以后再说,我们这一趟,可是为了查出幕后真凶。”
“皎皎,我不想勉强你,但我希望你能留下。沈府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太孤单了。”
“这么多人,怎么会孤单呢,我从前在茅屋,爷爷死后很少和村子里的人来往,那才是真的形单影只,对着月亮,才有人影相伴呢。”
“世间千万人,能交谈甚欢者寥寥,能称为知己者,伯牙也只有子期一人。”
“那我是何人?”
余皎皎用食指托着下巴,歪着头看无渊。
无渊有些难为情。
“皎皎与众人不同。”
他打造这一个富贵乡温柔居,想困住她。
半月前,他们一路风餐露宿赶到无双城,有时易容成老夫妻,有时扮作爷孙,悄悄在夜市支了馄饨摊,他很怀念之前的日子。
那时,身上带的盘缠花的差不多,一边赚钱,吃了不少苦头,才置办得起像样点的行头,一边跟贩夫走卒闲聊,打探沈府的消息,一边在江湖上散布关于聚宝盆的传说。
聚宝盆是假的,散布谣言却是真的。
只有搅混无双城的一潭深渊,藏在暗处的大鱼才会露头,勾心斗角就是无双城生存下去的法则。
比起在沈府,那段日子虽然短暂,但胜在逍遥快意,自在随心。
倚罗苑的所有事情,都是他亲自一一打点的,大到布局陈设古玩,小到女子珠钗衣裙鞋袜,都是最好的,可谓用心之至。
他紧张的不敢直视她,眼前这双清澈认真的眼眸,像一双小手牢牢将他的心揪住。
既担忧未来她会不会无法忍受沈府而离开,又被余皎皎难得露出小女儿撒娇的神情,惹得怦然心动不已,暗自欣喜期许着未来。
唇角勾起清淡的笑意,眉眼越发柔软。
无渊看着皎皎的目光,温柔而纵容,宠溺地说道:“丫鬟们可以让她们退下,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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