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王宫深处的寂静被一盏孤灯打破。
鲍德温四世的寝殿里弥漫着熏香气息,那是黎有蓉刚刚为他熏烤过的衣物所散发的温润暖意。
国王斜靠在堆叠的软枕上,身上盖着薄毯,银质面具在昏暗光线下反射着微弱的光泽。
黎有蓉坐在离床榻不远的小桌前,桌上摊开着羊皮卷和墨水瓶。
她正提笔疾书,将白天国王口述的军事部署和政务要点一一记录下来。
鲍德温四世的手,如今已被病痛侵蚀得连长时间执笔都成了奢望——指关节变形,力量流失,每一次试图用力都会带来钻心的疼痛……因此,每个这样的夜晚,她便会来到这里,帮他抄写记录。
咳嗽声稍歇,寝殿内只剩下笔尖划过羊皮纸的沙沙声和两人轻浅的呼吸。
“雷纳德和居伊……”鲍德温四世的声音响起,“这一段时间,你也看到了他们的嘴脸。”
黎有蓉手中的笔顿了顿,没有抬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继续书写。
鲍德温发出一声极轻且带着自嘲意味的叹息,“拔除他们谈何容易,雷纳德盘踞卡拉克多年,那座城堡扼守要冲,易守难攻,是他经营多年的独立王国。他的根系早已扎进那片土地,盘根错节。动他,就是逼他立刻反叛,将卡拉克拱手送给萨拉丁,或者……成为他割据一方的资本。”
他的声音低沉而无奈,“居伊……看似依附雷纳德,实则觊觎着更高的位置。他与茜贝拉的婚姻,让他离王座只差一步。他背后的吕西尼安家族,在法兰西本土也有势力,牵一发而动全身。我所能做的,便只有威慑了,这是唯一的权宜之计。真正的根除……”他摇了摇头,面具下的目光投向窗外无边的黑暗,“在我有生之年,恐怕难以做到了。”
黎有蓉停下笔,抬起头,目光穿过昏黄的烛光,落在他被面具覆盖的脸上:“我明白的,陛下。毒藤蔓生,若强行连根拔起,只会让依附的墙壁崩塌得更快。”
鲍德温看着她,面具后的眼神似乎柔和了一瞬。
他微微颔首:“你总是……看得透彻。”
短暂的沉默后,黎有蓉重新蘸了蘸墨水,轻声问道:“陛下,今夜您还有什么需要为您记录的吗?政务或军情?”她顿了顿,不经意地补充道,“或者……我也可以帮您抄录经文?”
他顿了顿:“经文?”
“是啊,我见您平日里会诵咏经文,也时常会抄写它们,我也可以帮您抄写经文。”她接着说,“我从未听过《雅歌》,听闻其辞藻华美,意蕴深长……您可以念给我听,我帮您在纸上誊抄。”
这个提议让鲍德温四世微微一怔。他熟读《圣经》,又怎会不知《雅歌》呢?炽热直白的颂歌,与他冰冷隔绝的世界是格格不入的。
“换一个吧,改抄……”他话还没说完,便看见她明亮的眼眸迅速蒙上了一层水雾,她慌忙低下头,正用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裙角。
鲍德温四世将她瞬间的反应尽收眼底。
寝殿内死一般寂静,只有烛火不安地跳动着,映照着他面具下翻涌的思绪。
“……真的不行吗,陛下?”黎有蓉的声音很轻,带着破碎的哽咽和委屈,几乎微不可闻。
鲍德温四世闭了闭眼,喟叹一声。
不能念,那太危险了,也逾越了界限。在她面前念诵《雅歌》,无异于对他赤裸裸的自我凌迟,更是对她残忍的引诱。——他自我背弃、拒绝着他自己。那肌肤相亲的渴望,那田园牧歌般的自由结合,与他这具腐朽的躯壳,这只能靠冰冷面具示人的存在,是何等讽刺的对比?
只是……念诵经文而已。《圣经》的每一篇经文都是神圣的,《雅歌》亦是神所默示的。它真挚美丽,本身就值得聆听、抄录、背诵、吟咏。向她展示这份神圣文字的美,有什么不可以的呢?——他自我欺骗、暗示着他自己,这个理由听起来冠冕堂皇,带着几分自洽的糖衣,甚至有着虔诚的伪饰在里面。
时间就这样在寂静中流逝,熔岩般的热烈情感冲垮最后的犹豫。
念吧,那就念出来吧,无关私情,只是……分享信仰的圣洁与美丽,也是为了……抚慰她的情绪,哪怕只是通过声音和文字。
鲍德温四世沉默良久,最终带着纵容般的妥协:
“罢了。”
他继续道:“我来念,你来写。”
她擦了擦眼泪,应答道:“好。”
鲍德温四世凝视着她的泪眼,声音带着吟诵般的韵律,如月光般温柔地流淌开来:
“我的佳偶,我的佳偶,你甚美丽!你甚美丽!你的眼在帕子内好像鸽子眼,你的头发如同山羊群卧在基列山旁……”
黎有蓉立刻提笔,娟秀的字迹在羊皮纸上铺开。
“我的佳偶,我的佳偶,你全然美丽!你毫无瑕疵!我的良人啊,你甚美丽可爱!你甚美丽可爱!”
“我们以青草为床榻,以香柏树为房屋的栋梁,以松树为椽子……”他的语调变得轻柔,带着欣赏般的描绘:“我是沙仑的玫瑰,是谷中的百合……我的良人在男子中,如同苹果树在树林中。我欢欢喜喜坐在他的荫下,尝他果子的滋味,觉得甘甜。”
他念得更慢,声音低沉笃定:“求你将我放在心上如印记,带在你臂上如戳记;因为爱如死之坚强……爱情,众水不能息灭,大水也不能淹没,若有人拿家中所有的财宝要换爱情,就全被藐视。”
带着邀请和期盼的语调,像是羽毛,轻轻落下,他念完了最后一句:“我的良人啊,你甚美丽可爱,来吧!让我们往田间去。”
寝殿内有烛火持续燃烧的噼啪声,以及黎有蓉越来越急促的抽泣声。起初是肩膀的颤抖,接着是细碎的呜咽从紧咬的唇缝中逸出。
多么温柔的吟咏,雅歌的诗句炽热如火。
他是信仰纯粹的基督徒,他是耶路撒冷王国的君主,他又怎会不知道一位男性对女性念诵《雅歌》的意义?这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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