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署令带着巡街金吾卫来了,都闪了,都闪了,莫看热闹啦……”
楚昭宁崩溃的咆哮声中,混入一道遥遥传来的惊骇提醒,将李槿年从怔愣中惊回。
他将手中小衣塞入怀里,捂着流血的鼻子站起身,绕开眼前浑身颤抖、连吼带斥的楚昭宁,踉踉跄跄离开。
楚昭宁喘着粗气,直勾勾瞪着他与自己擦肩而过,气得手脚冰凉,难以置信地转身看他。
受他连累,她连路几度濒死、欠她巨债未偿、县主的木牍又还在他身上、今日再次救下他——他竟一声不吭就走?
她扬刀直指他的背影,怒声高吼:“张翼虎,你给我站住!”
他脚下一滞,不仅不停,反倒拔足狂奔。
楚昭宁举刀拔腿就追,才跑两步,一个身穿半臂衫子、双膊赤裸的的壮实汉子,从斜刺里冲出将她拦住,目光瑟缩地求:“娘子将刀、刀子还、还我吧!”
楚昭宁一怔,将刀子往汉子手里一塞,“谢了!”双手提裙朝张翼虎追去,“站住,你给我站住……”
张翼虎身高腿长,跑得又快,她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心肺抽痛,愣是追不上他。
直至将他追出人群,追出巷弄,追到安仁坊外面横断前路的永昌河渠,他方止步。
渠内河水汨汨,岸畔杨柳青青,河道人丁鲜见。
他立在渠岸边沿,满脸是血地回首张望,就见她发髻散乱,嘶吼着奔近:“你给我站住!把钱还我,木牒还我……”
“我没钱还你,木牒……”他后退一步站上岸堤,抬袖一抹鼻血,神色木然地看她,“在葭萌关时,我就将木牒丢了!”
闻言,楚昭宁一手捂着抽痛的肚子,一手指他,气急败坏地喘着粗气又斥又骂。
“不是说,要百倍、千倍还我钱吗?”
“不、不是说要搬金山,银、银山给我吗?”
“不是说、不是说,要给我好日子过吗?要锦衣玉食地宠着我吗?”
“不想还钱还满嘴谎话,张翼虎,你可、你可真不要脸!”
“木牒就算了!不管你卖色还是卖肉,那笔钱,你必须、必须还我!”
见她气得脸颊通红,双眸喷火,他转身背对她,拼命绷紧欲笑的嘴,麻木着声音道:“色就不卖了!若想割我卖肉,稍后请娘子下水将捞我出,自己动手。”
他抵前一步,半足悬空,身子几晃,楚昭宁倒抽一口凉气,朝他伸手惊呼:“做甚?你要跳河啊?”
“本说过了百日重孝再死,可他们逼我太甚……”他转回身看她,声音喑哑,“我要去地府……与我娘聚首了!”
楚昭宁浑身热血瞬间凉透,望着他的杏眼惊恐大张。
张翼虎不断流溢的鼻血漫过嘴唇,在颔下不断汇聚,又滴向玄色粗麻孝袍前襟;加上他几无活气的脸,麻木的眼眸,看得她心脏痛成一团。
他果然死了娘亲!
他不惜负逃兵之罪,千万里奔袭回京,沿路伤痛和苦头吃尽,却扑了个空!
“我曾在葭萌关找你、等你数日,只求你一个答复,却被人告知,原你弃下我同人走了!”
他阖目深吸一口气,冲她拱手弯腰揖下,神色平静,语气安宁。
“若有轮回,欠宋娘子的钱,欠宋娘子的人情,就来世再还了!”
言毕,他收手转身,举起一只脚蹈空而出。
“不要——”
楚昭宁尖叫着扑过去,从后面将他一把搂住,蹬着八字脚拼命往后搂他。
“我这一世就活得够够的了,下辈子再也不来!一世账一世了,将我钱还了再死!”
被她陡然从背后搂紧,搂得他心头一荡,眼眸阖上,吁出一口魇足的慰然长气。
稍顿,他启眸下望,将扣于少腹的玉手缓缓掰解,语气淡漠道:“还不了啦!打从你弃我那日起,我就没打算还,你放手罢!”
楚昭宁搂着他拼命往后拖,气急败坏地骂:“你要不要脸?我与你非亲非故,什么叫弃你不顾?你给我回来!”
“我仅只是想要你一个答复,你却一声不吭就走,”他继续掰扯她的手,语气幽怨,“好歹我背了你一路,为你乞食讨药,为你杀人放火,你何忍如此待我?”
张翼拖着伤腿,背着她艰难跋涉的情形,潮水般涌入脑海,楚昭宁眼中霎时蓄了两泡辛酸水,口中却斥:“是你劫持我,是你连累我,恨你都来不及,我才不会你的领情!”
“既然如此,”他眼眸一恼,火气上头,大力将她双手掰开,“那就放手!”
手被他解开,又被他反推回来钳紧,他的身子也脱怀而出,她急得哭出了声:“大不了,钱不要你还了,你给我回来!”
他撒开她的手,才转回身子,立时又被她扑入怀里搂紧,抱着他直往后拖,仰眸向他连声泣求:“听我说,你回来,回来我就向你道歉,认认真真道歉……”
他垂眸下望,接上她红汪汪的泪眼,也红了眼睛:“你确实不欠我分毫,何必道歉!”
“欠的,欠的!”她急道,双手用力搂他后拖,偏却撼不动他分毫,“乖,听话,你回来!”
温香软玉满怀,他却双手摊开未抱,垂眸向她哑声:“我未能床前奉孝,更未能赶上为母送葬,似我这般六亲无依、神憎鬼恶的扫把星,你还救我作何?”
“是我恶语伤人,你不是扫把星!”她望他连连摇头,抽泣着拖他,“你也不是六亲无依,你还有父兄,长安城有你的家!”
“我没有亲人了!”他也冲她摇头,哽咽道,“似我这般被父兄扫地出门、无枝可依的丧家之犬,你还留在做何?”
楚昭宁脑中“嗡”地一片空白,泪眼大睁:“你说什么?毕竟是骨肉血亲,他们何忍撵你?”
“我是逃兵!他们怕受我连累,不肯让我进家,更不肯让我去母亲坟前守墓服孝,一味要将我撵走,”他双手反背,掰上后腰她紧勒的双手,长声如叹,“我去无可往,身无可依,唯有去地府与母亲团聚……你放手吧!”
楚昭宁听得泪水涟涟。
察觉手又被他掰开,她急了眼,拽住他一只手拼命往后拖,连哭带劝——
“人活一世,谁没几年劫难?你只是流年不利,将这劫年度过就好!”
“没了母亲就要死?被父兄撵了就不活?我一出生母亲就上吊自尽,在嫡母手下做牛做马苟活、又被许给老翁做妾,我宁可逃跑也不会寻死觅活!”
“我二人一路走得艰难,好不容易活下来,好不容易到了长安,我会重活一场,你也不能死!”
“天下何其大,说什么去无可往?我这就去租一处宅子,你同我住,你给我回来!”
她看他的眼眸里,满是真真切切的心疼和怜惜;连哄带劝的口气,若哄稚子……看得、听得他心头又酸又甜,又心疼又惬意。
宋梨花,终归还是在意他的!
闻她后话,他心陡地一紧,眼眸霍地一亮,一把将她拖入怀里追问:“你的话当真?真愿意收留我,真不当我是扫把星?”
楚昭宁被他抱得眼皮霍地一跳,仰眸望他,见他满眼毫不掩饰的惊喜和紧张,好似就等着她这句话一般!
她目光一呆,心头腾起一股上了贼船的后悔。
“唉!当真、当真!”她恼然一叹,认命拉起他的手,“先离开这里,找个地方,我们说说话!”
他从善如流,默不吭地任她拉着。
不知谁家一人高的粉墙外面,放着一只粗瓷大水缸,内蓄日积的雨水;水缸之畔是一株红苞满缀的栾树;树荫之下有一条粗砺石凳横亘。
她牵着他去石凳坐下,从袖兜里掏出帕子,柔柔给他拭着满脸的血渍和汗水。
张翼虎左边额角挺着诺大一个青包,青包破了皮,浸着血;鼻孔倒是不流血了,此前的血却糊得他满唇满颔都是,形容甚为凄惨。
血渍渐拭渐消,他的面孔清晰显露,此前削瘦深陷的脸颊长了肉,已是额丰颊满、地阁宽朗,甚为英武。
李槿年将目光定在她手捏的锦帕上,随她为自己擦脸的手缓缓游走。
一张擦嘴拭汗的帕子而已,用的却是名贵的吴绫,上绣着刺目的红梅树,花簇红艳如生。
他又将目光下落……
她身上石榴红的圆领大襟褙子,是名贵的浮光锦,衬得她容色玉软花娇;内穿的鹅黄长袖薄衫,是薄如蝉翼的轻容纱,半透的轻纱下,雪如凝脂的肌肤若隐若现;其下的红绿间色裙,是罕见的鱼口绫。
他再悄然深嗅,吸入满腔、她身上氤氲的名贵香熏气息……
脸颊擦拭一净,楚昭宁收回帕子看着他,温软着语气开口:“这些日子,你都住在何处?”
他从她身上收回目光,垂眸闷声:“我母亲墓园外面的树荫下。”
她鼻子一酸,又问:“都吃些什么?”
他眼睫一颤,轻声:“夜里待人走了,溜进墓园里偷供果、供肉吃。”
她红了眼圈,却笑着向他打趣:“看来供品甚为丰富,你都吃得长肉了!”
他清咳一声,将眼帘深垂。
这些日子,皇帝派了御厨去玉清宫专司为他调养身子,三餐富足,何能不胖?
抬眸,他紧盯她的眼睛问:“你呢?住在何处?”
她笑道:“那我比你运气好!进京后,我被贵人赏识,聘我做了蒙师,每月给我五贯月奉,还好吃好喝待着,礼数甚为周全。”
他眼风微凉:“哪户人家这么不开眼,竟肯请你做蒙师?只怕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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